================= 书名:归途识故人 作者:似世中人 文案: 无爱恨不疯魔,无仇恨不成活 无贪嗔不漂泊,无归途不识我 内容标签: 青梅竹马 七年之痒 搜索关键字:主角:一念、容云兮、容安卿 ┃ 配角: ┃ 其它: ==================   ☆、第 1 章   深秋的风凛冽刺骨,漆黑的寒夜里不知掩埋了多少肮脏不堪。   一念暗暗咬着牙警惕的戒备四周,每次转移地方,头一晚都注定是睡不好的。   破败的庙里除了她还有五个看不清身影的乞丐蜷缩在角落躲避冷风,多了一个人就意味着他们多了一个抢饭的对手,而她看起来瘦弱不堪仿佛一只手就能捏死,多的是人想第一晚就除掉这个隐患。   握紧手里早已磨得光滑无比的银簪,一念心里默默盘算着若是他们群起而攻之,她该如何自保。   今夜,她没有听到一声呼噜。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狂风肆意的从破烂的木门的缝隙间、没有遮挡物的栅栏间汹涌而出。   寒冷席卷着她瘦弱的身躯,握着银簪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从心底发出的冷意在不断考验她的意志。   可她不敢放松半分。   活着,一定要活着。   这个念头深深扎根在她心里,越想让她消失,她越要活得比谁都长久。   微不可闻的窸窣声夹在风里传入她耳中,一念靠在墙角佯装熟睡。   凌乱的短发遮住了她黑暗里凝视一切的眼神,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到了他们默契的从四周向她慢慢聚拢。   排除异己,保全自己,这无可厚非。   而这几个人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皆是因为一个时辰前,踏着余晖进来的一念身上沾上了许多干涸的接近黑色的血迹,而她头发下的眼神像极了一头随时准备展开厮杀的狼崽。   莫名的,他们都被这个看似弱小的人震慑住了。   可经过商讨,先下手为强最终成为了他们的选择。   这样的厮杀,一念经历过了几次,从一开始的震惊惶恐到如今的麻木不仁,她已见惯不惯。   活在最底层的人,哪有资格躲避血腥。   他们越靠越近,慢慢遮挡住微光,无声无息像一片乌云压上来。   他们默契又安静,似乎做惯了这种排除异己的事。   眯着眼,她面前的一双手离她的脖子越来越近,因她双手放在身侧,其余的人也有条不紊的朝她的四肢伸去。   看来他们想一招制敌。   近一点,再近一点。   眼看她右手边那个准备按她右手的人弯着腰,很是小心翼翼的接近她,在对方进入她手臂攻击范围内的刹那,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准狠的用银簪插入对方后脑勺。   借力将右手边的人往左边推去挡住其余几个人,一念迅速翻到动弹不得的第一个倒霉蛋身上,在他们手忙脚乱之际又抓了一个人的衣裳,不留余地的朝着对方胸口位置插去。   见第一个倒下的人不再起来,他们中有人慌乱大叫道:“他有武器!老四起不来了!”   甜腻又熟悉的血腥味迅速蔓延开来,其余四人也算镇定,在有人喊:“一起上!”后没有后退,反而朝着一念发动更凶猛的攻击。   这个狼崽子,果然不好惹。   成功击倒老四,给了她莫大的鼓舞,但她没有骄傲,反而更沉静的控制着四肢的动作,寒冷席卷导致身体出现轻微的失控,缺失任何一分力道都足以让她错失杀掉一个人的机会。   还活着的四人不再掩饰杀意,直接朝着黑夜里那个灵活鬼魅的身影扑去。   这场争斗,本就是你死我活。   逮着任何的机会,一念都不留余地的给予致命一击,即使失手不敌要害,也要重创敌人七分。   他们手里拿着石块、木棍,朝着一念就狠下死手,一念借着灵活的身子如鱼得水般穿梭在几人身边。   地上她之前布下的一堆烂布条在她绕来绕去之间发挥了作用,将几人通通缠住,而她,左手拉布,右手插簪,双管齐下。   论力气,她远比不过他们,可她借着巧劲儿专打敌人薄弱的要害部位。   一场血腥的杀戮,就在不为人在意的小破庙里紧张而快速的进行着。   银簪深深扎入皮肤里,没有比这更刺骨的东西了,没有立即死去,缓慢的痛苦由内而外渗透他们全身,痛苦嚎叫充斥在这座小山丘上,惊起一片飞鸟。   一场活动下来,一念身体里充斥着隐隐的沸腾之感,没有寒冷,没有颤抖。   整个过程,不过半柱香时辰。   几日未进食,此时她用尽全力拼杀自保,早已精疲力尽,但还是毫不懈怠的去检查他们死透了没。   检查完了后,她缓缓走到他们之前休息的地方去,坐在厚实的稻草上,她拿出似乎还带着温热的银簪,细细擦拭收入怀中后才缓缓阖上双眸。   睡梦中,一念本能的警觉蓦地睁开眼,眼前整整齐齐,站满了两排衣着光鲜的小厮,每人手里提着一盏低调华贵的灯笼,中间站着一群衣着华丽的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   看来她太累了,这么群人出现,她竟然现在才醒来。   讶然之后的懊悔被她藏在眼底,而后她忽略掉别人惊讶、震惊、恐惧等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人群中看来最有地位的那个男人,像个被闯入领地的野狼一般,凶狠、警惕。   庙里的惨状所有人有目共睹,她身上也如浴血水一般骇人,一头凌乱的短发沾了汗水和些血还没干透,带着湿气贴在她削瘦的脸颊两侧,没人相信这是个看起来瘦弱如十岁的孩童所作所为,可又不得不信。   好几个女人看到五人的惨状后脸色煞白,没忍住恶心由人扶着出去呕吐了一番,一声又一声呕吐的声音让一念没由来的烦躁。   从未被那么多灯光和目光聚拢过,一念有点头晕目眩,仿佛只是一场梦。   “是她!一定是她!那双眼睛,那个要杀了人的眼神,不会有错!”   人群后一个面目刻薄的女人恨恨伸出戴着宝石的戒指,坚定的指着一念。   那个看起来稳重些的男人侧过头给了她一记警告,再没人敢出半点声音。   一念和男人,互相打量着彼此。   没有半分的友善和蔼,也没有半分的杀意算计,那个男人让一念觉得很危险,位高者独有的压迫感让一念最终收回了与他对视的目光。   容耿心里暗暗讶异,这么倔强固执,一定是他们的孩子了。   “我是你大伯,我们来接你回家了。”   容耿这句话,落在一念耳中是这般不真实,她实在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与这样的人有半点交集。   勾起沾了血迹的唇角,一念冷声道:“你们认错人了。”   她声音低沉沙哑,像从黑夜里挤出来的一般,靠在墙角不为所动的她让人不敢靠近。   “你娘是不是叫淳于介司?”容耿耐心问道。   听到这个名字,一念漠然的眸中才出现了点温情,观察到一念神色的转变,容耿又道:“多年来我们一直在寻找你们的下落,可你们一直在变换地方,每次都寻个落空,这次一听到你来到连城的消息,我们全家都来接你了。”   庙里能容纳的人不多,看这情形,似乎外面还有许多人在等着。“我是淳于介司的孩子。”   一念笃定的回应了容耿。   ☆、第 2 章   随着他们一行人低调的回了富丽堂皇的容家,等待一念的是沐浴净身再出来被众人“验货”。   看到穿戴整齐干净的她,没人会怀疑她不是容昇的女儿。   眼角眉梢像极了容昇,气质神色则像淳于介司。   纵使外表再如何的像,容耿还是在亲眼看到她耳后一点很小很小的纹身后才露出复杂的神色。   可那众多神色之中没有找回亲人的喜悦。   容耿略显亲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一念神色不变答道:“一念”   怔了怔,容耿轻拍她瘦弱的肩膀道:“一念,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容家的孩子了,以后就是大伯的亲女儿,就在这好好住下吧。”   容耿的手掌宽厚温和,可拍在一念身上,她却不觉得有丝毫的温暖。   容家和她,无冤无仇。   从刚刚那个女人的话语以及一家人看自己那隐晦憎恶的神色,她就能感受到那股浓浓的嫌弃之意。   他们既然不愿找回她,为何又要找回?   纵使如此,一念还是点了点头,应到:“好的,大伯。”   她已经饥饿多日,眼下又要入冬,比起卷入豪门恩怨,她更担心自己冻死街头。   分清轻重,一念心头释然的接受了大家的冷漠。   他人如何看她,与她何干?   大致吃了些东西后一念便到临时准备的房间睡下,折腾一夜,她早已疲惫至极。   这夜,她躺在柔软温暖的大床上,梦到了温柔的淳于介司。   次日。   一念睡到日上三竿才转醒,一醒来就是丫鬟兴奋的叫唤声:“老太爷,二小姐醒了!”   “爹,您慢点儿,我扶着您。”   “爹您别急啊。”   “爷爷您当心。”   一堆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只见众人拥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朝着她走来。   有人抬着他专用的软凳跟着来,老太爷坐在床边,颤抖着双手,一手握着拐杖,一手朝一念的脸伸来。   老太爷激动得老泪纵横:“昇儿……昇儿的孩子……”   一念配合的将脸凑过去,老人手指特有的粗糙摩擦着她的面容,感受着老人目光中真挚的关切,一念心头突然软了些。   多少年了,她没被人这样关心过?   一念张开干燥的嘴,有些不习惯的开口:“爷爷……”   老太爷哭道:“听说你叫一念,真是个好名字啊,你放心,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可怜的孩子,这么多年漂泊在外,肯定受尽了委屈,吃够了苦头,你看你瘦成这样。”   老太爷看待一念的诸多眼神中,唯独没有知道她昨夜杀了五个人的惊恐和谴责,难道他们没告诉他?   一念微微抬头看向容耿,只见他微不可闻的摇了摇头。   看来这个容耿很是在意老太爷,怕他受不住这个消息,竟然说了个谎。   一念也不戳穿,顺着老太爷的话回道:“不苦的。”   她实在是,不会宽慰人。   老太爷拉着她瘦骨嶙峋的手,心疼道:“爷爷知道的,以后一定好好弥补你。”   与老太爷说了几句话后,大家说给她点儿时间洗漱,先去大厅等她吃早饭。   众人浩浩汤汤走后,又来了一群人,各种各样的衣裳、首饰、布鞋等等女孩子用的东西鱼贯而入。   说是老太爷和容耿准备的。   随意选了套清雅的衣服,简单洗漱后一念便到大厅与他们汇合。   果然是人靠衣装,稍做整理的一念几乎看不出是昨夜那个满身血渍神情狠戾的人。   尽管身子瘦弱撑不起这身衣裳,跟昨夜相比,倒也算云泥之别。   大圆桌上坐满了人,老太爷特意在身边留了个位置给她,跟着丫鬟落坐后老太爷才命人上菜。   容家虽家业大,人丁却没多少。   老太爷只有两儿一女,分别是三个夫人所生,而自从十五年前容昇意外死去,怀孕的淳于介司突然离开,整个容家就剩容耿生的一女儿以及女儿容梦生的两个儿子。   过两天是老太爷76大寿,容梦这才带着自己大儿子和相公过来小住,谁知道竟然赶上了找到一念这个事。   容耿多年无子,只能将自己妹妹容梦的小儿子过继过来,继承容家的家业。   当然,这些是后来一念才晓得的。   老太爷拉着她的手,饶有兴致的介绍着一个个陌生的人,他们的眼神今日收敛了许多,却在眼底还时不时流露出嫌弃和厌恶,一念漠然看过去,直到介绍到容云兮的时候,那个可爱的孩子,满脸天真可爱的朝她喊了声软糯的“二姐姐好”。   容云兮双眸明亮清澈,比她在深山见过的麋鹿的眼睛还要干净,红润白皙的脸颊格外可爱,一念从未见过生得这般喜人的孩子,而他的目光让她不自觉放下了戒备,她低声应了声:“你好。”   介绍完了之后,老太爷郑重道:“其实家里还有个人没来,你大伯的养子,安卿他实在是太忙了,见不得你,也颇为可惜。”   提到这个养子,容耿的正室夫人,也就是昨日在庙里率先说话的刻薄女人,面容柔和许多,附和道:“老太爷您又不是不知道这次去西域是他自己提出来的,说什么要锻炼自己,真是不孝顺,您大寿也赶不回来,见一念这种事,以后有的是机会的,就怕您看不到他,没人哄您开心啦。”   旁边漂亮的二夫人摸了摸容云兮,不服道:“我们云兮每天陪着老太爷,姐姐您是有多忙,竟没注意到,再说跟着商队出行,等过两年我们云兮长大了,也会去的。”   容云兮在二夫人纤长的手指刚碰到自己时就不怎么敢动,只能微微嘟着嘴低头,长长的睫毛遮住双眸,看不清他的神色。   这富贵人家的争斗,一念是听过一些的,亲眼所见,不过尔尔。   她就默默看着他们明争暗斗,直到最后容耿说回正题,大家才开始吃饭。   吃完饭后老太爷身子不便,让人领着她熟悉熟悉容家,而其他人跟着她,一路上旁敲侧击的问了她许多过往的事,她都只回一句“我忘了。”   祸从口出,她深谙此道。   容家只有容耿和三位夫人以及两个儿子和老太爷常住,一念的房间只能安排云兮旁边空置多年的清心阁中。   走近清心阁,一念察觉身后几位夫人不太对劲,似乎她们对这有些抵触。   送到门口,她们都推脱有事便离开了,一念跟着丫鬟进去后左右观看,都觉得很是正常,疑惑道:“琴儿,怎么几位夫人都很抵触这儿?”   琴儿神色闪躲,一念知道她一定会说的,也不逼她,默默看着她犹豫后,才偷偷小声靠近她道:“这是二爷和夫人的故居,老太爷想念二爷,便想让小姐搬进来住着。”   这于情于理,她都没法拒绝。   可为何几位夫人这般排斥?      ☆、第 3 章   清心阁与富丽堂皇的容家有些格格不入,内部格局设计得很是清雅,小曲回廊布局自成一派,穿梭在小小的湖上,自在生长的茂盛竹林带着些荒凉之气,看这落叶堆积的程度,似乎时不时有人来打理过。   今日难得出了太阳,穿过层层竹叶的光斑宛如夜里温柔的星光。   一念踏着斑驳的光,缓步朝里走去。院子不大,却很温馨。房门口竖立着两排七尺高的花架,两层花架上摆放着生机勃勃的绿植,门旁一棵高大的梨树上悬挂着一个老旧的秋千,秋千旁是两个形状微怪的大石头,门前用鹅卵石铺了好几条小路。   草地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瓦砾翻新,外墙爬满了绿油油的蔷薇。   容昇和淳于介司,他们到底是不同于容家人的人。   屋内布置得倒不寒酸,该有的一应俱全,看这价格也是不菲。   让人难以忘怀的,倒是清心阁外面这简单而不简陋的布置。   她喜欢这样安静的环境。   屋内的东西都是崭新的,丝毫没有旧主的生活痕迹,他们好似就这样被容家、被世人轻描淡写的抹去了。   躺在舒适柔软的床上,一念掏出相伴多年的银簪细细摩擦,眼中无澜。   一念略显突兀的低声唤了句:“娘亲。”   那么善良美丽本该锦衣玉食的女人,为何要放弃衣食无忧的生活,去过居无定所四处流浪的生活?   难道是因为容昇的死给她的打击太大了?   一念想不通,毕竟遇到淳于介司时,所有人都说她是个疯女人,一个疯子的选择,本就没有道理可言。   可她到底疯没疯,一念无法定夺,她给她的爱是那么多那么满,可她忘了过去,嘴里的字眼只有容昇和一念。   任别人如何羞辱,如何殴打,她也不曾做出过正常的反抗,世人看来,她就是疯了。   想着想着,一念陷入梦乡。   因为老太爷的大寿,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在此期间一念倒落得清闲,几位长辈对她的关心也就是开始送点东西来,后来就变成了嘴上寒暄几句,她那个所谓的姐姐,容耿的女儿容玲玲对她虽无敌意,也没多少想要熟络之心,容云兮在陆绾兰的压迫下也不敢再跟她有只言片语的交流,家里的丫鬟小厮有些是看到过她在庙中情景的,没人敢接近她。   如此甚好。   一念倒也不至于无聊到无所事事,找寻美食,成了她最近唯一愿意做的事。   兴许是饿怕了,她吃起东西来又快又狠,跟着她的丫鬟看到她这副朽木不可雕的模样只能暗暗鄙视,琴儿忍不住冷面出声:“小姐,您是不是该注意一下?咱们容家在连城也是有头有脸的,您这吃相岂不是丢老太爷的脸面?”   一念微微抬头瞥了眼她,狭长的双眸微眯,一股危险的气息瞬间爬上琴儿后背,一念淡淡道:“我不喜欢别人在我进食的时候废话。”   琴儿知道一念不是在摆架子,她就像个饿狼,谁打扰她享受美食,下一刻就会先撕碎谁,她就是个没有世俗可言的冷血动物。   什么丢不丢人,她不在乎。   一念始终是个主子,琴儿骨子里还是有着深刻的主仆意识的。   下意识吞咽口水,琴儿往后退了一步,惶恐道:“对不起,小姐恕罪。”   一念收回眼神,不再搭理琴儿。   这种警告,她只给一次。   下次再犯,就休怪她不留情面。   有了这次警告后,琴儿老实了许多,再也不敢在一念面前说多余的话。   离老太爷大寿还有一天,琴儿在一念醒来后小心翼翼的禀报道:“小姐,老爷说让您去找一下大夫人,她教您一些基本礼仪应付明天的宴席。”   她进了容家,有些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一念淡淡应道:“好”   由丫鬟领着进了个偏房,暖和的热气扑面而来,大夫人抱着一个玲珑小巧的暖炉坐在上席,二夫人坐在旁边捏着个喜庆的小棉袄问大夫人:“姐姐,你看这小棉袄可好看?打算明日老太爷寿宴时给云兮穿呢。”   养子不在,大夫人没了依靠一般,却也佯装无事般道:“很是不错呢,妹妹找的哪家铺子做的?改日我也给玲儿和安卿做一套。”   二夫人掩唇轻笑,不好意思道:“这个是我母亲差人做的,连城这边,怕是没有这么好的绣娘呢。”   大夫人脸色微变,此时门被打开,一念卷着一身凉意蹋步而入。   门外守着的小厮报道:“夫人们,二小姐来了。”   一念精气神看起来不错,由于是短发便找了顶帽子戴着,蜡黄瘦弱的肌肤下,能看的就那双沉着冷漠的眼睛。   大夫人毫不掩饰的打量着一念,笑道:“还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瞧瞧,这哪儿还看得出前天晚上的落魄之态?”   二夫人将手里红艳的小棉袄递给身侧的丫鬟,抬了杯茶慢悠悠饮下后眼波微转,淡道:“可不是么,瞧瞧这衣裳多漂亮,就算穿在叫花子身上也很是出彩呢。”   三夫人年纪最小,看起来心性还算柔和。她对一念招了招手道:“一念,过来暖暖身子。”   这一唱一和的,一念也没回应,看了眼三夫人后她抬腿正准备过去,大夫人突然抬手道:“停,你这走路都不会走,明儿怎么出席?”   一旁的小厮丫鬟偷偷笑了笑,一念停了下来,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一双大眼盯着大夫人,好似在等待她的下文。   “先练习走路一个时辰,菲儿,你去教教她。”   大夫人身后一个大丫鬟应声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戒尺,有模有样弯腰道:“二小姐有礼,学习礼仪是很讲究的,为了尽快达到效果,待会小姐若是有做得不当之处,菲儿怕是要得罪了。”   一念看着她们有备而来之态,心中冷哼,嘴上应道:“麻烦了。”   学习礼仪的过程确实是痛苦的,加上大夫人她们刻意的刁难,无论一念学得多么认真努力,身上也难免被抽了几下。   为了能打到她,她们连穿衣服太厚不好训练这样的借口也拿了出来。   她并非怕她们挑事,只是不愿节外生枝与她们一开始便发生冲突。   头上顶水,肩上搭书,脚尖放碗等招数接二连三,她通通都默声接下,就算是菲儿在她身上毫不留情的抽下去,她也不曾吭声。   “抬头挺胸!”   菲儿边说边用戒尺拍打她的明显泛红的下巴。   菲儿力道掌握得好,皮肤看似红了起来,却不会留下淤青,就是皮肤火辣辣的疼。   一念抬了抬头,目光倔强的盯着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了小厮的声音:“云兮少爷回来了。”   二夫人喜道:“快请进来。”   身着一身宽松学子服的容云兮跟在小厮身后,进来的时候与正在练习走路的一念对上了眼,他刚准备开口喊“姐姐”,却想到陆绾兰那警告的眼神。   他微微侧首,将她忽略了过去。   容云兮乖巧行礼道:“娘亲,我回来了,大姨娘好,三姨娘好。”   陆绾兰冲她招手道:“来,看看姥姥给你做的小棉袄合不合身。”   容云兮穿上小棉袄后格外喜人,惹得三夫人羡慕道:“云兮长得真是愈发可人了瞧瞧这小脸红彤彤圆嘟嘟的,这小眼睛真是漂亮到雌雄莫辩啊。”   接受着夸赞的云兮害羞的回道:“谢三姨娘夸赞。”   云兮看到一念在旁若无人的练习,再看到她头顶的碗,他好奇道:“娘亲,二姐姐这是在干嘛,为什么头上要放碗?”   陆绾兰笑道:“因为她娘没有教她怎么走路啊,所以娘和你两个姨娘才要教她。”   可是,第一次看到一念的时候,云兮看到她走路很正常啊。   察觉到陆绾兰是故意刁难一念的,云兮低低应了一声不再追问,此时菲儿的戒尺又打在了一念腰上:“挺胸!”   看到一念下巴的红痕,再看她隐忍倔强的目光,云兮只觉得这个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的姐姐有着他所欠缺的坚韧气质。      ☆、第 4 章   坐了一下午,大夫人约莫是觉得乏了,看着天色已晚,挥手道:“差不多了,这一天也训不出个结果,别打残了明儿路都走不了,日后再训吧。”   得了准许,一念礼貌告辞后随着琴儿回了清心阁。   离开了偏房后她立即恢复自己自在的走路姿势,琴儿看到后忍不住提醒道:“小姐,您莫不是忘了今天挨的打了?”   一念步伐依旧,头也不回道:“如果我不练,她们能杀了我吗?”   琴儿明显被噎住,只能回道:“这、这倒不会,那小姐您今日为何这般默不作声?”   “我愿意。”   她就是要看看,这群人的底线在哪。   乖巧顺从,这些她从来不会。   被一念弄得云里雾里的琴儿只好一言不发跟着她,待到晚饭时琴儿偷偷找到了大夫人,将一念的所作所为一字不差的报告给她听。   大夫人心想这淳于介司本就是个浪荡不羁的货色,女儿这般两面三刀也不足为奇,而且她要是能收起性子老老实实做大家闺秀,就不会是杀人不眨眼的小罗刹了。   她恰好也想看看容一念的底线在哪。   琴儿会去找几位夫人汇报她的言行,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她就是要这般乖张,看看她们能出什么招来对付她。   次日。   老太爷大寿之日,容家好不热闹。   老太爷给每个孙子都发了大红包,给一念的尤其厚实,他道这是亏欠她的,大家都无话可反驳,为了讨他欢心,还都得笑着争相给一念红包表示慰藉。   陪着老太爷坐了会儿,客人不断增多,大家都忙着招呼客人,一念在有人来看望老太爷时偷偷溜了出来。   那种达官显贵之间的问候,她很不喜欢。   容家请了连城最好的戏班来唱戏,站在角落的她看着三两成群的人们,心头的凄凉油然而生。   这世间纷杂,与她无关。   找小厮拿了壶酒,一念寻着隐蔽的地方慢慢走去。   容府的花园是夫人们欢聚的地方,小姐们大多恬静贤淑跟在母亲身边,一片言笑晏晏之声遍布花园,她从花园一侧缓步走去,爬上一个小山丘,山丘下传来一群孩子的嬉笑声,看来,这里是孩子们小聚的地方。   “容云兮,矮胖子   在家偷偷扎辫子   男儿身,女儿脸   不男不女惹人嫌”   还没翻过去便听到几个孩子略带尖锐的声音穿透树林响彻八方,一念怎么也没想到容家小公子在自己家竟然会被别人欺负,还不止一个人。   忍着笑,一念无声无息爬上山顶,靠坐在一棵杉树下一边饮酒一边观看这场表演。穿上小棉袄的容云兮圆滚滚犹如一个行走的大红灯笼,他被五六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男孩子围在一起,背对着一念,看不见表情。   想到那双亮晶晶的圆眼,一念心想,他大概委屈得快哭了吧。   “呜呜呜......”   云兮是真的哭了,而那几个小孩笑得更加放肆,他们身边没有小厮陪同,想来是被谁刻意使唤走开了。   “哈哈哈,你看他,在自己家也被欺负哭了,真的是爱哭鬼,还说自己不是女孩子。”   “喂,你前几天答应给我们的钱呢,带来了没,你家老太爷肯定给你发了红包吧。”   说完,一群人伸手到他身上摸索了一番,还真找到了那个精致的红包,迫不及待的拆开来看,竟然是五百两的银票。   “容家果然财大气粗,五百两够我们花上好一阵的了。”   容云兮挣扎着要抢回红包,带着哭腔喊道:“还给我,你们说好只要三两银子的。”   有人推开他,容云兮倒在地上,眼泪花了脸,狼狈不堪。   拿着银票的高个子俯视着容云兮,嘲笑道:“我们拿了这个银票,这段时间就不会再找你了,你也不亏嘛,还是说,想让我们把你的秘密说给你们继母听?你猜她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不敢抢回银票,不敢面对二夫人的暴虐,容云兮无助的趴在地上痛哭起来。   这几个孩子拿到银票后也不敢多做停留,恶狠狠地警告容云兮后成群结队的离开了。   这出好戏好看归好看,就是太短了。   容云兮哭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心中又恐又怕,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银票不见的事,他站在原地,面向一念这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低声呜咽起来。   沾了灰的手擦眼泪的同时也把圆嘟嘟的小脸擦得满是灰痕,看起来很是滑稽。   “噗呲。”一念没忍住笑了出来。   “谁?”   容云兮警惕的朝出声处看来,只见不易察觉的杉树林里隐隐约约坐了个人,容云兮心道完了,自己这样被欺负的事,被人发现了,他该怎么办?   “你出来!”等了半晌,也不见那人动弹,容云兮差点以为刚刚自己幻听了,可他还是壮着胆子冲树林再吼了声。   一念又饮酒一口,淡淡开口道:“你进来。”   这边才被人欺负完,又被眼前之人莫名的嘲笑,一股羞辱之气冲上云兮脑门,他抬了腿便往上爬去。   想到以前听说的藏在树林里各种吃人的妖怪,他没由来的颤抖着拨开了层层杉叶,直到看到是悠闲靠坐的一念时,心才落下。   “你怎么在这。”容云兮没好气的俯视着一念。   一念反问道:“这儿不能来?”   容云兮没想到偷看别人的一念被发现了还这般理直气壮,一时间语塞道:“不、不是。”   容云兮现在眼角挂泪,脸上几道灰痕,鲜艳的红棉袄像被扔到地上被人践踏过一般失了鲜活。   原来容家的宝贝在别人这里,只能落得这般地步。   瞧着一念眼里浅浅的怜悯和嘲讽,容云兮更是心堵。   一念径直起身,懒得再跟这个爱哭鬼多做纠缠。   眼见一念要走,容云兮下意识揪住她的衣角,一念微微皱眉回头道:“怎么。”   容云兮憋得脸红,祈求道:“不要告诉娘亲这个事......”   一念不留情面的甩开他的手,想到初见时他友好的神色,她应道:“嗯。”   这种对她没用的事,她不屑做。   说完她抬腿要走,容云兮急急道:“被戒尺打用热水敷一下,会好得快一些。”   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情管别人?   一念顿了顿脚,回头看着他真挚纯澈的眼睛,略显冷漠道:“顾着你自己吧。”   回到纷杂的人群里,一念瞥看到逢人就笑的二夫人,心想她会怎样对待今日的容云兮?   再见到容云兮是在饭局上,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除了脸上的表情很是忧愁外,其余的都很好。   看来他今晚是在劫难逃了。   吃完饭后一念坐在角落看表演,容云兮和陆绾兰都不见了踪影。   “琴儿。”   一念出声把看戏看得入迷的琴儿唤回了神,琴儿低身道:“二小姐有何吩咐?”   “二姨娘住哪儿啊,刚刚有个夫人似乎在找她。”   “绾香园在那边,你穿过那片小花园就是了。”   顺着琴儿指的地方,一念看到星星点点的远处小花园似乎在朝她招手。   “哦,我去找找那位夫人告知一下,你继续看吧,我马上回来。”   琴儿没多做他想,抬头继续看向精彩的戏台。   小花园里人不多,只有一些喝了酒的人在此叙旧聊天。   又瘦又小的一念,不足以引起他们的注意,只当这是谁家的孩子在胡乱窜而已。   借着黑暗,一念猫着腰爬上了墙头的树上,好巧不巧还能看到窗户上的剪影。   “五百两银票都收不住,竟然丢了,你还能有什么出息!书读得也不好,练武也不行,整天就知道哭哭哭,你这样要怎么超过容安卿那个贱种?”   陆绾兰震怒的吼声毫无掩饰,顺带的还有抬手打人的动作。   从剪影中可以看到容云兮是跪在地上的,而陆绾兰手持的东西,像极了昨日抽打她的戒尺。   “被戒尺打用热水敷一下,会好得快一些。”   难怪容云兮会说出这样的话。   “娘亲莫要生气了,是云兮不好弄丢了红包云兮一定好好读书练武超过安卿哥,是云兮错了,呜呜呜。”   陆绾兰的动作熟稔又麻利,打在容云兮身上的声响一下一下传到一念耳中,她在怀疑他是不是亲生的。   容云兮哭得嗓子都哑了,陆绾兰又给他一戒尺,骂道:“以前争不过安卿和那个贱人,如今又来了个容昇的贱种,我看这容家是快没你我容身之地了,你还整天不知道用功不知道争夺,你以为谁都会让着你吗,你错了,他们只要抓住机会就会不留余力的碾压你、踩碎你!”   这陆绾兰说得倒也没错,只是容云兮似乎早已听腻了不敢出声回应。   轻松跃下树枝,一念自然而然的融入人群里。   ☆、第 5 章   宴会进行到一半,一念没兴趣,便回了房间。   坐在床上,一念将今日老太爷他们给的红包一一拆开,数了数,一千五百两银票,够普通五口之家好吃好喝过十年了。   小心将东西收在一个锦囊里再装在小铁盒中,将墙角的大花盆刨了些土,然后将铁盒放在土中,最后恢复原样。   这些可是她将来活下去的依靠。   第二天吃早饭没看到容云兮,陆绾兰说他昨日摔了跤,恐怕得休息几日。   一念面不改色吃完饭后陪着老太爷逛花园。   “爷爷,我流浪在外,大字不识几个,我想学写字。”   一开口,一念就开门见山。   现在学风开放,女子进学堂也不足为奇。   老太爷昨日才过寿,整个人还喜气洋洋的,听到这话后思索片刻道:“不错,这个问题我近日也在考虑,明儿我让你大伯给你请个夫子回家来教你。”   ??一念似乎不太高兴,沉吟片刻后回道:“是这样的,云兮整日在学堂,大姐和大哥也都不怎么在家,我在这一个朋友都没有,以后与夫人们聚会,实在是找不到话头。”   “可你已十五,年纪已过,又怎能再入学堂?”   一念嘴角微动,不知自己哪里像个十五岁的女子了,只好劝说道:“爷爷,您就是说我是云兮的妹妹,也没人怀疑的,您看我这小身板,大夫说要经常出去走动才能尽快恢复正常。”   老太爷坚决的摆手道:“不可不可,女孩子出门在外不安全。”   一念劝道:“爷爷,其实我一直很想进学堂,感受一下正常的孩子的成长过程,要不这样,只要我长得比云兮高了,我就回家待着,我就那么一个心愿,您都不完成吗?”   ??说完一念灰心的别过头,似乎在强忍泪水和难过。   ??老太爷本来就对她很是亏欠,看着一念这小身板竟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叹息妥协道:“只要你比云兮高,就无条件回家待着。”   ??男子十岁以后身高就突飞猛进,她能比他高?怕是不能吧。   ??就这样,一念顺利拿到了每日外出的机会。   ??想着这是一念头一遭进学堂,看着她小身板怕被欺负。老太爷坚持着要请书院院长来家吃饭,顺便让他多多照顾着一念一些。   ??容耿无法想象一念被欺负的画面,他们都觉得老太爷这份担心实在是太多余了。   ??请院长吃饭是在两日后。   ??容云兮也来到饭桌上,一念瞧着他脸色有些苍白,却还是有些费力的在讨好院长,在陆绾兰的威胁下当众表演了一番字画书写。   ??这些人,似乎很热衷于这样的饭局。   ??说明一念的情况后,院长表示可以接收。   ??容云兮除了长得可爱圆润点儿,在读书这方面是真的不行,所以这么多年来还是在下舍停留,一念现在也被分到下舍。   ??学堂将学习内容的不同分为上中下三舍,难度由下往上增加。   ??俩人收拾完毕坐上同一马车,一上车一念就收起在老太爷面前那副乖顺的模样,腿随意摆着,拿起车上的点心就自顾自吃起来,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   ??“二……二姐姐……你要淑女点儿。”   ??容云兮有点怵她这幅模样,毕竟在树林里冷眼旁观的她就像那日的秋风一样凛冽。   ??一念不屑的瞥了他一眼,不回他的话。   ??觉得没趣,容云兮便不再理会她,反正她再怎样,也没欺到他头上来。   ??一念是看着窗外到学校的,一路上,头也没转动过,有时候云兮会好奇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发现那只是很稀疏平常的街道而已。   ??到了书院,俩人一起下了车,偏生遇到了前几日欺负他的那几个人。   ??那几人不待云兮拽着一念离开,便将他们无声无息堵了起来。   ??拽着一念衣袍的手有些颤抖,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哟,这就是你们容家寻来的二小姐?”   ??容家连夜寻了个二小姐的事,不过几日就传遍了连城。   ??旁边有人附和道:“只是我听说这二小姐年已十五了,怎地还要跟着容云兮这个草包公子去下舍?”   ??“听说是个乞丐呢,没进过学堂吧,哈哈哈。”   ??“你们瞧她这小身板,又瘦又黑,像不像过街老鼠?哈哈哈”   ??一系列冷嘲热讽接踵而至,一念一眼一眼将他们的面容、身形牢牢记住。   ??被她狭长冷峻的眼神观摩,实在不是很享受。   ??而一旁的容云兮眼睁睁看着他们猖狂胡说,不敢反驳半句。   ??再蠢的人面对临门的危险都有种天生的警觉,几人笑着笑着就觉得一动不动的一念眼神很不对劲。   ??“咳,看在你第一天来的份上,暂时放过你们,走。”   ??领头的高个头自己找了个台阶,在触怒一念之前带着众人离开了。   ??背对着一念的容云兮没看到她阴狠的眼睛,由于紧张,也没感受到气氛的变化,在他分外担忧之际,那个欺压他多年赵极竟然就这样走了?   ??容云兮觉得很神奇,他庆幸的笑道:“他们竟然走了。”   ??出息。   ??一念往前走,才发现衣角还被容云兮拽在手里,抽回衣角,一念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走了。”   ??“二姐姐,他们是不是很怕你?你真的好厉害。”   ??“二姐姐,你怎么做到的?”   ??“二姐姐,我听小松说你会功夫,对吗。”   ??“二姐姐……”   ??“闭嘴!”   ??一念恶狠狠回过头,与容云兮说了最多的一句话:“以后怕死就躲在我身后,并且闭嘴,否则,别靠近我一丈以内,听懂没。”   ??容云兮似懂非懂的点头,出人意料的走到恰好离她一丈的地方,对她天真道:“二姐姐,你对我真好。”   ??碰上这双纯澈无暇的眼眸,一念愣是狠不下心来说狠话,甩甩衣袖,她跟着人流进了学堂。   ??有了院长的安排,一念毫无悬念的跟容云兮坐在了一起,放眼望去,二十人的学堂里都是些七到十岁的孩子,就外表看来,众人相差无几。   ??他们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纵使再好奇,也没人敢上来与她搭话。   ??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从她身上无意识向四周散发,没人愿意自找不痛快。   ??先生上课时一念学得很是认真,仿佛沉浸在书本中无法自拔,有时候容云兮瞧着她认真的眼睛,也会想透过那双不再凶狠的眼眸看看,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一念一字不识,起初的认字阶段格外困难,好在容云兮就坐在她身边,她有什么不会的就会问容云兮,问完就自顾自的继续学习。   ??似乎他们之间除了一念问他不认识的字之外,就没有什么交集了。   ??时光荏苒,一念因为要识字,与容云兮说的话逐渐多了起来。   ??那群欺负容云兮的孩子拿到了银票,加上一念最近常常与他在一起,他们足足有三个星期没来找过容云兮的麻烦。   ??一念学认字算是很晚了,好在她天资聪颖又勤奋刻苦,短短三星期便将书本上的字认了个大概,连先生也对她啧啧称奇。   ??刚开始她遇到不认识的字还会问问容云兮,他则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直到后来一念不再询问他,看到一念进步神速,容云兮心里也不是滋味。   ??而在相处过程中,一念发现容云兮虽然看起来有些木讷迟钝,可实际上他只是性格敦厚不善言辞,当然,学习这种事,他很刻苦努力,奈何就是不见效果。   ??一念似乎除了学习,就是在容家的藏书阁里待着,容云兮以前不爱出门,可自从第一天一念赶走了那些人后,他总爱粘着她,如今的藏书阁,也成了他最爱去的地方。   ??老太爷瞧着一念把容云兮带得这般爱学习,心中自然欢喜,想来他心里,还是只认可容家的血脉。   ???大夫人本就不喜欢他俩,现在他俩成了老太爷手心里的宝,她也曾向老太爷提议过女孩子学习三从四德更为重要,却都被老太爷驳回提议。   ??老太爷看重的是一念带给容云兮的影响力,容家落入养子之手,他始终不太愿意看到。   ??只要把云兮培养好,就有足够的能力与安卿抗衡,届时就算他老头子驾鹤西去,容家也不至于毫无争议的落到他人手里。   ??养子再优秀,也抵不过血亲这个纽带。      ☆、第 6 章   三星期后容云兮依旧高高兴兴的在学堂门口等着一念下车。   一念也不知道容云兮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不怕她的,似乎她现在再怎么对他横眉竖眼,他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油盐不进。   又开始了平淡无奇的一天。   先生上了会儿课便让大家休息,一念埋头自行钻研,今日学的好些字都很难理解,她费了番力气才整理好所学。   待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身边的容云兮不知道去哪儿了。   似乎他方才说过去如厕了?   明明她什么都没问,容云兮做什么都要先向她汇报一声,真是搞不懂,她又不会替他去,为什么要说?   上算数的先生来了,一念心想他去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   先生在前面叙述着昨日所学,一念微微侧眸盯着容云兮的小竹凳,而后捂着肚子对先生道:“先生,学生肚子疼,要去如厕。”   先生知晓她向来认真刻苦不会撒谎,看她模样又十分难受,便点头挥手道:“去吧。”   一念来到茅房,一个人都没看到,就算是男厕也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声响。   这书院她自从来了就没逛过,这些或大或小的路对她来说太过陌生。   在一片隐蔽的竹林中终于找到了他们,容云兮果不其然又被围在中间。   他圆圆的脸鼓起来,眼中蓄满了泪水,好似受了委屈的小猫。   “我真的没有钱了。”他竭力控制着音量,再大一点儿就生怕自己会崩溃。   大高个伸手戳了戳他裹了棉袄的胸脯,趾高气昂道:“没钱?没钱问你那个姐姐要啊,你不是跟她走得最近吗,怎么不见她来救你?”   话音刚落,赵极的后脑勺就被一个东西重重砸了下。   “哎哟,是哪个龟孙子砸我?”他骂道。   低头再一看,砸中他的是一小截枯树。   站在不远处的一念信步走来,赵极想了许久觉得没见过她,伸手便指着骂道:“你个不识相的小娘们儿,赶紧滚。”   远处之人充耳不闻,越走越近,三个星期,她像换了个人。   皮肤水润,脸庞微圆。   可身上那股子刺人的戾气仍旧不减,赵极他们是听闻她在庙里杀人的事的,如今偷偷找容云兮也是因为害怕一念,不巧的是,说什么来什么。   “过来。”   一念对被围住的容云兮道。   其余的人没想到她真的来了,吓得不敢阻拦,在容云兮走了两步之后赵极揪住了他的衣领往后拉道:“从我手里要人,没问过我意见可不行。”   一念瞥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什么意见?”   赵极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备受威胁,骑虎难下,又暗自感叹自己竟然会怕个瘦小的女人,真是可笑。   “十两银子。”赵极开口。   “二姐姐,你快走,别理他们。”容云兮焦急的喊道。   赵极收紧他的衣领,嘲讽道:“闭嘴,容家的孬种,一个女人都比你有气势。”   容云兮的窘迫和羞辱模样落在一念眼里,甚至没激起她半分的心疼与波澜。   有那么一刹那,容云兮已经放弃了期待。   毫无预兆的,一念像个豹子般迅速冲到赵极面前,他下意识的拎着容云兮来阻挡,容云兮吓得双目瞪大来不及眨眼,他看到一念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尖锐又冰冷。   “啊!我的手,你放开我!”   只见一念小巧的手指像铁勾一般勾在赵极拎着容云兮衣领的手腕上,她骨节分明的手上隐约可以看到凸起的青筋,赵极疼得面目扭曲冷汗直下,可他不敢动弹,只要一动,一念的手便重上一分。   他觉得自己手筋快被捏碎了。   容云兮顺势脱离掌控,很是狼狈的跌到了一念身边,她明明伸手就能扶住他,可她没有。   赵极因为手腕被比他矮上一大截的一念牵制着,为了缓解疼痛,只好不自觉弯腰曲腿附和着她的盛气凌人。   素来称王称霸的赵极被瘦弱的一念单手握着手腕,他弯腰曲腿,她睥睨众生。   这副诡异的画面让今后的这几个人都谈之色变,也在容云兮心里烙下了深深的震撼。   微风席来,吹动她眼角尚且枯黄的发梢。   “三十天后,拿五百两来,否则,我就送你们下黄泉陪西山庙那五个人。”   她浅薄的唇轻启,开口便是这般要命的话,那几个孩子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容小姐饶命啊。”   赵极看着她肆虐的杀机,双腿一软,楞是吓得尿了裤子。   容云兮不知道她口中西山庙的那五个人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一念像扔垃圾一般扔了赵极,随后她掏出一把锃亮的匕首狠狠插入草地中。   一念看着他们冷声道:“我知道你们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有几口人素日作息,若是三十天后在此处没有我要的,就算天涯海角,我也要亲手碎了你们这身骨头!”   这几个人,她确实留意过,一个月时间,够他们从家里变卖些家底出来了。   赵极纵然再不济,也知道这个人是惹不得的。   她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杀死五个成人男子,这种活在黑暗里的人的阴狠,又岂是他们这些锦衣玉食的少爷公子能比拟的?   弯腰捡起匕首,一念用脚踢了踢愣住的容云兮,道:“走。”   容云兮慌张爬起来,捂着心口小跑着跟上一念,他盯着她漠然的脸孔一言不发。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   容云兮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磨自己的小厮,一定要知道西山庙的事,可他们谁都不敢乱嚼舌根,尤其是在容府里面。   找遍了容府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他这件事。看到大家躲闪的神色,容云兮有种被全世界欺瞒的悲凉感。   像在赌气般,容云兮三天没有与一念说过一句话。   或许他只是在气自己被她隐瞒。   这种日夜自我焚烧的感觉太过闹心,以至于容云兮这几天都没睡好,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一念也懒得搭理他,每天自顾自的学习,似乎容云兮不去缠着她,她生活得更加惬意。   这种诡异的沉默在第四天被打破。   因为容安卿的归来,容家又张灯结彩喜庆了一次。   不过这次没有邀请外人,只是自家人的热闹。   人群中除了角落里那个不吭不响的小女孩,一切都那么的熟悉。   容安卿骑着骏马,风尘仆仆夹着闲适从容,俊朗的眉目沾上了余晖的温润,笑起来一排贝齿让人移不开眼。   他身后整整齐齐跟着长长的商队,商队的火光在他身后肆意张开,宛如披了张耀眼披风的他骑着黑马缓缓朝他们走来。   恍惚间一念看到了得胜归来的英武将军。   俊逸的脸容上挂着浅浅温和的笑,没有欣喜骄傲,没有张狂得意,他似乎永远都一副温润如玉的神情。   容家安卿,终不可谖。   一念瞥了眼不远处圆滚滚的容云兮,心想他争不过这般耀眼之人,实属正常。   容安卿一一问候并送上独一无二的礼物,直到一念这儿,老太爷才激动的介绍道:“这是一个月前刚刚寻到的你二叔的独女,一念。”   触到一念淡淡的神情,容安卿宛如个亲切的长辈般笑着从身后的包里掏了一张漂亮的手巾递过来,友好道:“初次见面,还望妹妹收下这份薄礼。”   无人看到的长袖下,容安卿握紧成拳的手在微微颤抖。   在凉风乍起的深秋,他后背渗出了一层汗水。   前几日收到大夫人的信件,提到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他忽视了大夫人恶意满满的揣测和诋毁,心头只有一个信念,那便是恩人的女儿,回来了。   容安卿竭力克制着自己,才不让旁人看出端倪,稍一露出破绽,这十三年的心血将会立即分崩离析。   一念只觉得手巾精致贵气,边上串上了一圈五颜六色的小石头,拿过来时还闻到了一阵芬芳, 二夫人嫉妒道:“安卿你真偏心,头一次便送她那么漂亮的手巾。”   安卿眼中含笑,道:“二姨娘莫不是嫌弃方才给你的礼物?要不你问问一念妹妹是否愿意同你换取?”   二夫人握紧了手中血玉镯,笑道:“说笑而已,怎地当真了。”   外面风大,顾着老太爷身子,大家说说笑笑的往暖阁走去。      ☆、第 7 章   暖阁里一派祥和,阖家欢乐其乐融融的气氛笼罩着容府。   听容安卿说这次去西域,他带回了很多当地的特产,回来倒卖,按照以往的利润来算,他这一趟来回,带回了三万两的利润,而之后的各种利润还会接踵而至。   老太爷笑得合不拢嘴,大夫人和容耿坐在容安卿身边如获至宝搬对他又是夹菜又是夸赞,恨不得让在座的每个人都跟着他们一起炫耀这独一无二的优秀儿子。   被捧在手心的容安卿面上笑着与他们周旋,眼神不敢有半分落到一念身上,纵使如此,他们这片的喧闹欢笑与她那个角落的冷清安寂在他眼里,也是无比的刺目。   一念左右无父无母,进门后自觉坐在最末的位置,老太爷今日喜上眉梢无暇顾及其他,一门心思都在容安卿说的各种奇闻异事以及赚的钱上面。   从他口中,一念知道西域是个美女云集的地方,那里有无数的金银财宝,有数不尽的美酒佳肴,有豪放开朗的俊男,有妖娆如水的美女,那里遍布商机,只是路途遥远危险,一个来回就要将近一年,极少有人愿意冒险跋山涉水打开商路。   容安卿说到所见所闻时,漂亮的眼中满是夺目的光芒,似乎最美的星辰都汇集在了那双眼中。   是活得有多自由惬意的人,眼里才会洋溢着这般瞩目的自信和勇气。   饭吃得差不多,大家已经过了兴致最高的时候,一念第一个起身对老太爷福了福,从容道:“爷爷、大伯、几位姨娘、兄长、云兮弟弟,你们慢用,明日还要去学堂,我先走一步。”   老太爷这才注意到被忽略了一晚上的一念,颇为愧疚道:“今日你安卿兄长归来,我老头子太开心了,你跟云兮明儿还要早起呢,瞧着时候也不早了,早些下去休息吧。”   再福一次,一念就率先告退了。   容云兮也借故跟着退了出来,一念前脚出暖阁,他后脚便跟着出来。   一念挺直的背影在地上拉出细长的一道影子,容云兮放缓呼吸,小心翼翼的踩在她身后的影子上。   走了一小段路后,一念突然停下,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容云兮直接撞上了她又瘦又硬的后背。   容云兮惊呼:“哎呀。”   一念回过头,背着光的她不太看得清神色:“你干什么。”   她冷声问,容云兮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赫然红了脸,这是这几天来一念第一次跟他说话,他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   说完撒腿就跑开了。   他才不会告诉她,据说踩着一个人的影子走上一千步,就能从他的影子里知道他在想什么。   对于一念,容云兮还是很好奇的。   看似凶巴巴不似善类的她,却在他遇难时挺身而出救了他,她专心学习的时候没那么凶,看起来容易亲近许多,她明明像他一样在聚会里都找不到同类,可她还是那么的坚强,仿佛一座永远不会被压垮的高山。   容云兮以前崇拜无所不能的容安卿,如今,他崇拜的人又多了一个。   回了清心阁,一念在书桌上翻出一张自己结合很多地图而绘制的大地图,上面标注的地方多了个不曾出现过的“西域。”   “娘亲带你去大漠好不好,你父亲在那里等我们。”   “娘亲带你去杨柳依依的江南吧,你父亲肯定先在那里等我们了。”   “你知道神秘的苗疆吗,我们跟你父亲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   这些地方,都是她从神志不清的母亲口中听到的,似乎是她与容昇约定好要去的地方。   只可惜天人永隔,她只能一次次的在臆想中抵达那些可能有他的地方。   一念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上地图,眸中柔和了几分,低声喃喃自语道;“我会带你们去。”   嫌琴儿话多,一念找了个由头把她打发走了,她多年在外独来独往惯了,老太爷尊重她这不过分的请求。   实际上,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私底下在挑灯夜读查阅各类书籍。   书读的多的人,就会有思想,而有了思想的女子,容家这几位大人不会容忍。   容云兮在她身边时她看的那些迂腐文书,她一点都不喜欢,唯有独处时,她才能放心的学习自己想学的东西。   夜深人静时,床上的一念突然睁开眼,感觉屋子外面没有异常后她利索的翻下身来到衣柜后面找了身朴素的粗麻男装熟稔的套在身上,再将准备好的包裹背上。   确认匕首藏在怀中后她猫着腰从窗户翻了出去。   清心阁处在容府边缘位置,只需要穿过一片不大的竹林便来到了围墙边。   两个成人高的围墙彻底阻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一念在墙角茂密的草丛里轻车熟路的找到一根手臂粗的长竹竿,后退到离墙适合的距离,她几个箭步向前冲去,瞄准时机后竹竿快准狠的插入地上,竹竿另一头的她借势向上跃去,像一只穿梭在黑夜里灵巧的猫。   几个呼吸间正好够她够着墙顶,爬上墙后她将竹竿扔到外侧,将竹竿贴着墙壁竖直,她双腿勾在竹竿上双臂环着竹竿轻松顺势落下,落地后她抱着长竹竿快步走到不远处的草丛里。   若是不会两手,她早就在举目无亲的这几年饿死了。   翻墙进大户人家偷东西,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   凭着记忆,她潜入乌黑的小巷子里,在角落找到了互相抱着取暖的几个乞丐。   闻着那股熟悉的臭味,一念产生了恍若隔世的感觉。   正在熟睡的几个小乞丐被人一脚踢醒,朦胧间有人问道:“谁啊。”   “打听个事。”   黑暗中他们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听到一声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知道寻欢堂怎么去吗。”   虽然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可看他身形又矮又小,声音也似孩童,被吵醒的小乞丐嘲笑道:“你要去寻欢堂?哈哈哈,就算是看客,人家也不让你进啊,看你也不像有钱人。”   一念俯身快速用匕首抵在最前面也就是嘲笑她的这个人心口,那人笑容凝固在脸上,一念离他只有两尺,被黑布蒙住的脸上只留出一双渗人的眼睛,宛如黑夜里的狼。   “要去寻欢堂必过承泪阁,在承泪阁拿到金陵才有资格进去。”   小乞丐被吓得瑟瑟发抖着说完,一念又低声问道:“承泪阁在哪。”   身后几个乞丐被这一吓,均是没了睡意,担心惹怒一念,纷纷指着右面道:“最、最右面,你去到哪儿就能看的承泪阁。”   把手中的小乞丐往后推了一把,一念站起来将后背的包裹丢给他们,转身就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几个乞丐小心翼翼打开包裹一看,竟然是一只烧鸡和几个馒头,纷纷忘我的分食起来。   寒冬之中,对他们来说最昂贵的莫过于饱餐一顿。   死后极乐在西方,活着永生承泪阁。   越往右走,越是灯火明亮。   连城最大的寻花问柳之处,原来与寻欢堂有着关系。   多年流浪,一念知道有一个地下的比武之处,说是比武之处,倒不如说是有钱人的作乐之处,有钱的人出钱,会武的人出命,赢的人赚取暴利,输的人大多一命呜呼,而旁观的人则寻开心。   一方为钱财,一方寻刺激。   而来此搏命之人多是江湖中说得出名号的高手,大多情况下也都是为五斗米折腰的“英雄”。   不得不承认钱确实好用,能毁灭一个人,也能成就一个人。      ☆、第 8 章   不多时一念走到了金碧辉煌让人目眩的承泪阁下面,她微微抬头,看着顶楼盛开的金莲花,心想这是她见过最奢华铺张的青楼了。   她个头矮小,身着粗布,脸上也涂着一层药水,完全遮盖住白皙红润的脸庞,那些出来揽客的女子将她当做乞讨的路人罢了。   路过承泪阁阔气的香门,一念头也不回的绕着偌大的阁楼缓步走着,。   阁楼每隔三丈就有个孔武有力的武夫在守着,就算围墙外也是如此,看来这里戒备很森严,不知是怕有人来闹事,还是怕潜伏在黑暗里的乞丐们见着有钱人的马车过来而蜂拥而至。   反正想要潜伏进去,爬墙是不可能的了。   大致转了一圈后一念找着一个刚刚得到赏银的年轻乞丐,等他欢喜的跑到不远处的树下休息时,一念走了过去。   刚拿到赏银的乞丐正欢喜着,没料到面前突然出现了个人,吓得他一个激灵赶紧把碎银揣兜里,他没好气问:“干嘛的,装神弄鬼的,吓死人了。”   一念蹲在他身边,依旧低着声音道:“初来乍到,向你打听些寻欢堂的事。”   那乞丐当什么事呢,眼珠子一转,伸手道:“你正好找对人了,这一片的事儿就没有我小六儿不知道的。”   一念爽快捏了一块小碎银给他,继续道:“我想知道这寻欢堂一般什么时候才“开张”,也想知道这金陵要如何才能拿到。”   乞丐打量了番一念的身板,砸吧嘴道:“小兄弟,我瞧你也不像有能力寻那种刺激的人,就算里边端茶倒水的也都是厉害的练家子,你进去能干嘛,还不如老老实实回家待着去。”   一念盯着他握着刚刚那个碎银的手,微眯着眼道:“不想要就还我,我问别人去。”   乞丐赶紧把碎银收入怀中,手捂着肚子,贼兮兮笑道:“我说我说。”   其实这些消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这乞丐岂会让别人占了便宜去,索性一股脑把一念想知道的都告诉了她。   寻欢堂每月一号是固定的比武日,经过挑选,会选择两名合格的人进行搏斗,没有武器,赤手空拳,可以认输,可以死扛,生死由命。   若是参加的人不够格,便会取消比武。   不论身份地位,奖励一律为五千两银票,倘若哪个老爷高兴了赏的,另做他算。   至于怎么入场,一次在承泪阁挥霍千两银子的人,都有资格拿到只能用一次的金陵。   五千两,买条人命,是很贵了。   再问这乞丐可知下次来的人是谁否,他摇头道:“比武之人的身份,只有当天才公布,若是去看的人少于七个,比武就会取消,有时候有的老爷觉得比武之人是无名小卒,微不足道,也会弃机会,故而比武取消之事,也是偶有发生的。”   七人起码花了七千两,而除去奖金五千两,他们还净赚了两千两。   一个月一个地方两千两,那么遍布全国的寻欢阁岂不是赚翻了?   真是会做生意啊。   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一念踏着黑暗回到了容府。   多日未曾在夜里这般奔波,回去已是累极,简单洗了脸后就上了床。   再次醒来是被琴儿喊起来的。   原来是容云兮在门口等她一起去学堂等了许久也不见她,焦急之余只好找来琴儿来清心阁找寻她。   一念揉揉发涨的头,让琴儿出去等着。   她打着哈欠利索换好衣裳后随意洗漱戴上帽子拎着书袋就出来了。   容云兮鼓着小脸颇为幽怨的看着她,似乎她的迟到让他很恼怒。   本来想埋怨她一番的,可看到她一副没睡醒的朦胧样,容云兮还是放软了心,知道一念不喜欢听废话,就对着她道:“走吧,快来不及了。”   容云兮手上提了个食盒,机灵的小松跟在他身边,琴儿跟着他们出了清心阁后就干自己的活儿去了。   等琴儿走后,小松看着一念一直在打哈欠,整个人处在神游状态,小松忍不住问道:“二小姐没睡好?”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精神不太好,一念抚着额头有气无力的回了声:“嗯。”   她这般收起棱角,容云兮倒是第一次见。   瞧着她这般好说话,小松心里大喜,继续道:“小少爷刚刚等了你许久,又担心你没吃早餐,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些你爱吃的东西,还热乎着呢,待会在车上小姐你可要多吃点儿。”   看了眼故作矜持的容云兮,一念放缓神色,对他道:“谢谢啊。”   容云兮不出意料的红了脸,嘟着嘴小声狡辩道:“才没有担心。”   上了车后一念确实很饿,昨夜消耗了她很多体能。   不仅将容云兮带的食物吃完,她还把车上准备的瓜果点心都吃了,吃完后整个人放松下来靠着车身小憩。   在学堂里,一早上一念都在睡觉,被先生点了好几次,她站起来后还是没忍住,被罚到外面站着吹冷风,她也能靠着墙呼呼大睡,容云兮叹着气偷偷提醒她几次后,也不知该当如何。   这般放下防备,安安静静趴在桌上睡觉的她,容云兮只觉得很乖。   直到快午时回家吃饭,一念才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的睁开眼。   躺在回家的马车上,一念敞开腿惬意的躺着,瞧着容云兮规规矩矩的盘坐在角落里,她突然问道:“平日里你都跟谁学的武啊。”   容云兮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可想到一念那个性子,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跟家里杨教师学的,家中侍卫皆是他训练出来的,据说之前是个校尉。”   一念听说是个校尉,心想来头不小,问道:“他很厉害么。”   容云兮得意道:“听说杨教师来到家里后,容家可是没人敢挑衅的。”   那么神气?   “我跟你一起去学武,如何?”   “什么?”   容云兮看着一念认真的眼神,当真是无法再说出怀疑的话。   一个女子去学什么武?人家学的是跳舞,她偏偏要去学武术?   “二姐姐......杨教师他......很凶的。”   容云兮知道她不怕这个,可杨延兴的凶狠,他是见过的,若是不凶不严厉,又怎会调教出那么优秀的护院侍卫出来?   一念认真回他道:“嗯,没事。”   中午回去,一念就与老太爷和容耿说了此事,反对是自然的,可她就拿自己从小如何被欺负又没人疼爱等事情来说,老太爷愧疚之下被她说服,反正女孩子学一些防身之术也无伤大雅,她又不是去杀人放火,经过一番的争取,一念如愿以偿。   看着一念在饭桌上游刃有余的说服各位,容云兮简直是瞠目堂舌,他怎么就没发现容一念那么的巧舌如簧能说会道?   这么一来,一念就有事可做了,周六周日练武,周一到周五去学堂,她把自己时间安排得格外紧凑,这让容家的人有一种她恨不得马上把这十五年所缺的东西都学回来的错觉。   容云兮像个小老太太一样,这几天一直在一念耳边念叨杨延有多严苛打人有多疼,似乎要以此来劝退她。   一念知道他是被陆绾兰打怕了,所以每次挨打都很是惧怕,他不愿意一念再受这种皮肉之苦,这份好心,一念却没法领。   她没办法与容云兮说学武,是为了自保,是真正的自保。   她不属于容家,总有一天,她要离开。   ☆、第 9 章   周六,一念穿戴整齐跟着容云兮来到杨延训练侍卫的武场。   里面就像个小型的军队训练营一般,刀枪剑箭一应俱全,各种木桩沙袋,上好的跑马场等等应有尽有。   在这寒风簌簌的冬天,也能在这里感受到蓬勃的生机。   年轻力壮的男人们身着单衣在奋力训练,汗水布满浑身,没有练习的人见到容云兮后都鞠躬喊道:“小少爷好。”   一念跟在样貌出众的容云兮身边很容易被忽视,若不是她身穿的那身劲装与容云兮的很像,他们还以为她只是个新来的侍从。   在不远处看到两人在比拼,容云兮道:“杨教师在那边。”   围观的人很是兴奋,外层的人见到容云兮后礼貌的给他们让了个道进来。   只见中心的两人都握着长枪纠缠在一起,一念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两人身形修长的不是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兄长又是谁?   容安卿在魁梧健硕的杨延的压迫下游刃有余,两人身形像极了在空中厮打的飞燕,几乎看不到他们是如何移动的。   见到是自己的安卿哥哥,容云兮兴奋的随着人声大喊道:“安卿哥哥,要小心啊。”   容安卿身上简洁的白色单衣渗了很多汗渍,沾了湿气的碎发贴在俊朗的面上,他勾起唇角笑道:“云兮你不怕待会杨教师“好好教训”你吗。”   容云兮听闻后原本红扑扑的小脸瞬间白了三分,他下意识用手捂住了嘴,眼中涌出畏惧。   两人有条不紊的进行搏斗,杨延比较谨慎老成,一直在游刃有余的化解容安卿的攻势,容安卿也不气馁,沉着气息在过招中寻找最佳的攻击时机。   两人后背都湿透了,看得出已经纠缠了许久,最后是容安卿没沉住气强攻杨延下盘反而给了他化守为攻的机会。   俩人喘着气,容安卿站得笔直,对杨延拱手道:“教师就是教师,学生还是太浮躁了。”   杨延拍了拍他的肩,道:“这次出行,你的心形倒是磨平了不少,换做以往,怎能在百招之内不出攻势。”   “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杨延对围观的人挥手道。   刚刚还有些拥挤的地方瞬间空旷许多,杨延把长枪递给身后一男子,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朝着容云兮走来:“回去没有练习吧。”   容云兮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小声道:“练、练了。”   杨延拍了拍他厚实的小肩膀,道:“去,先跑三圈。”   打发走容云兮,杨延这才打量起一念:“容一念?”   “嗯。”一念抬头回他。   杨延尽管年近四十,精神状态好得像个正直壮年的男子,浑身紧绷的肌肉更是让他看起来年轻许多,他长了张棱角分明的脸,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练家子。   他接过别人递的一碗水,一饮而尽后随意擦拭嘴角水滴,问道:“怎么想学武?”   一念老实回答道;“被打怕了。”   被打怕了,这是个再合适不过的理由,尤其是当过兵的杨延,最能体会到被别人压制的痛苦,那种想要反抗的欲望,是怎样都磨灭不掉的。   果然,杨延像想到了什么一般,突然对一念身后的容安卿笑道:“这个小丫头有意思。”   容安卿像个可亲的兄长般温润回道:“那就麻烦教师了。”   杨延对一念指了指旁边一块空地道:“去那稍等我片刻。”   说完他就走了,容安卿微微弯腰俯身对一念道:“杨教师其实人很好,你要坚持下去,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   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混着淡淡的汗味,竟不难闻,微湿的碎发贴在健康的小麦色脸颊上,眉眼微弯,很是亲切。   美人皮,粉骷髅,无声无息断人头。   一念对他,生不出一丝好感。   总觉得容安卿就像个漂亮的狐狸,这个感觉来自于她多年阅人无数的经验。   见一念用戒备的目光与他对视,容安卿也不恼,反而忽然低声笑了出来:“差点忘了,你可是在半柱香时间里就能斩杀五个成人的小野狼呢,我怎么能骗得过你呢。”   他就像被识破阴谋的狡猾狐狸,不仅不惧,反而戏谑起一念。   一念漠然回他:“容家的狐狸,也名不虚传。”   容安卿在外,可谓是名声大噪,不是他这次归来带了多少东西,而是他自从出现在连城商界后,栽在他手里的人数不胜数,久而久之,大家都给这位狡猾又聪明的容家养子起了个容狐狸的称号。   容安卿的眼神像一把温柔的刀,缓缓刮过一念脸上,最后停在她狭长冷峻的眼睛上,看了片刻后,他伸手轻点了下她的额头,说道:“还真是双不讨喜的眼睛。”   若不是他手上动作实在太快,一念一定会将他修长的手指掰断。   容安卿也不再与她纠缠,毕竟她眸中的怒气在积攒。   他寻了这么多年的人,终于好好的回来了。   一想到容昇之女如今安好归来,容安卿积攒多年的愧疚才少了几分。   “兄长我就先走了,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   轻笑着留下这句话,容安卿从容的消失在一念眼前。   盯着容安卿洒脱从容的修长身影,一念总觉得此人不得不防。   容云兮说得没错,杨延的严苛不是谁都受得了的。   第一天,一念肩上就因为扛石块跑步而磨破了皮,本就没多少肉的肩膀上血肉粘在了衣服上,容云兮见她脸色煞白,一直在劝说让她休息,可她还是坚持着步履不停。   杨延抱着手在旁边点头低声道:“小小年纪能有这份狠劲儿,难得。”   在旁休息的容云兮被训练得多一分力气都没有,他看着脱掉棉袄衣衫湿透的一念,不明白她那么顽固是为了什么。   第二天还是重复着简单的扎马步和跑步,只不过这两样运动,她身上都挂着五斤重的石块。   “为什么她的石头那么重?”容云兮不解又担忧的问杨延,杨延没看他,而是看着咬牙坚持的一念。   “你们目的不同,接受的训练自然不同。”   容云兮刚来那会儿,他五岁,从几两的石块到如今三斤的石块,他都是循序渐进着往上加的,而一念,一来便是这般重的强度。   她对自己和他人,好似一直都这般心狠。   两天后一念身体酸痛无比,整个人动一下都宛如在承受酷刑。   她身体不好,她心里有数。   去学堂上马车时,她因腿脚僵硬差点摔倒,容云兮眼疾手快的扶着她,叹息道:“二姐姐,你何必这样折磨自己?”   一念咬牙爬上车后,冷哼道:“你永远不知道人为了活着,会做出怎样的事。”   容云兮不懂,就算以前她过得极苦,那也都过去了,日后只要好好的做她的容家二小姐,一辈子享尽荣华不就够了吗。   一念知晓他活得太过单纯,干脆抱着手臂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容云兮眼看一念又是一副将自己封闭起来的状态,他有些着急的揪着她的衣角怯怯小声道:“二姐姐,我不知道你以前过得有多苦,可如今,还有以后,我都会陪着你的,你不用这般逼迫自己……”   一念睁开眼,对上容云兮灿若星辰满是真挚的大眼睛。   有时候她好生嫉妒,有人天生就无忧无虑。   面对这种不能握在手里的美好,一念真的很想亲手捏碎它。   “放手。”   趁她没说出伤人的字眼之前,容云兮最好赶紧躲远点儿。   在她的威慑之下,容云兮还是识趣的收回了手并且往角落挪了挪。   一路上一念依旧闭目养神不闻不问,下车时容云兮格外小心的搀扶着她,顺利下来后一念看到他在她身后偷偷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心头微动,却也无言。      ☆、第 10 章   最近这几天一念一直行动不便,因为自己这个小身板实在是太弱了,杨延这般强度的训练都受不了。   按照她的要求,家里给她请来了个大夫,她让大夫给她开了一些能让她身体固本培元的药方,毕竟单靠着每日好吃好喝的养着,还不知道要养到猴年马月才能有副强健的身躯。   她拿出一副大干一场的姿态,家里几个夫人都笑话她在作妖,容耿也只觉得她太过急于求成。   只有容云兮在她身后默默支持着她。   她的身体,她自己清楚。   她还有更大的可发掘性。   容安卿每日出门打理生意,有时候好几天不曾回家,都是在店铺里过夜。   大家都在为了活着而努力,她有什么权利放松?   所有新事物的开端都很艰难,习武,吃药,学习。再难的事她也愿意花上时间废寝忘食的去研究。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便到了与赵极他们约定的时间。   这天的容云兮格外的忧心忡忡,他总是时不时用担忧的眼神看向一念,等到说好的时间,一念刚刚起身,他便蹭的一下跟着站起来。   一念走一步他跟一步,像个影子。   来到当日那个隐蔽的地方,赵极他们早已面色戚戚的在等待着他们。   这一个月来他们几人偷偷变卖了家里一些东西,自己又省吃俭用的才凑够这五百两银子,想到就这样白白交给一念,又心有不甘,可迫于一念当时的恐吓,他们又不敢反抗。   这种纠结的心完全浮现在此时赵极的脸上。   一念走近,他们发现她似乎长得挺拔了些,脸上完全看不出以前那副面黄肌瘦的模样,凌厉的眼中带了些稳重,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好似从一条即将干涸断水的小溪,不知不觉变成了一股蕴藏着延绵之力的清泉。   而这一个月容云兮跟着他在杨延那儿训练,每天跟着她跑着来学堂跑着回去,短短一个月瘦了不少,圆圆的脸也变成了小瓜子脸,眼神也不似当初那般无辜纯净。   瞅着赵极不为所动的姿态,一念率先开口道:“不愿给?”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的低沉,分不清男女。   一个月时间,足够把他们心里的恐惧慢慢消散掉,等到他们回过神来,就会懊悔自己怎么就被一个小姑娘给唬住了呢?   赵极他们不是没打过架。可上次还没动手就被压制了,他实在不服,这次他壮了胆子道:“我赵极愿赌服输,可此时我心口都不服,不愿交钱。”   一念料到会如此,她从容道:“你待如何?”   一念进了陷阱,赵极压着面上的喜色道:“再过十天是冬季狩猎赛,届时连城的公子小姐都会参加,你若能在比赛中赢过我,我就心服口服,日后供你差遣。”   赵家人很是宠爱赵极,而赵家在朝中有人,官场上也说得上话,或许这有朝一日他还真能派上用场。   这般想来,一念爽快答应道:“行。”   一念身后的容云兮突然站出来道:“你耍赖,你最擅长马术,猎场又是由你家来出,谁知道你到时候会不会耍什么阴招。”   赵极得意笑道:“我会不会耍阴招,到时候不就揭晓了?反正你姐已经答应了,又怎能反悔?”   一念欺身上前一步,与赵极仅有两拳之隔,受之前被她偷袭的影响,赵极的腿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一步。   嗤笑一声,一念微动嘴唇,似威胁似警戒,道:“你最好搞清楚我不是个正人君子,信用这种东西,我分人用。”   漂亮的睫毛下,褐色的眼珠动也不动盯着脸色不断变幻的赵极,不得不承认,一念很享受这种猎物在她手里挣扎的快意。   明知自己被玩弄,赵极却突然说不出话来反驳一念,她的威胁犹如一根卡在喉咙的刺,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时不时想起来就刺痛入骨。   这样的折磨绵长又痛苦。   尽管赵极想了个法子延长交钱的日期,一念仍是一副从善如流不甚在意的模样。   回去的路上容云兮忧虑道:“二姐姐,你不知道赵极他们有多奸诈,这次狩猎又是定在他家猎场,万一他派人埋伏在林中……”   这一向单纯的容云兮还能想到埋伏,看来有所长进。   “你同我说说这个狩猎赛是怎么回事。”   “啊?”   讶异之后容云兮将狩猎赛大致说了一遍,毕竟与一念相处两个月以来,他早就习惯了她异于常人的跳跃思想。   反正他们之间的对话就经常是牛头不对马嘴。   狩猎赛是连城十到二十岁的公子小姐们冬季玩乐的一项大型活动。   比赛开始前一刻会有举办家投放兔子、鸡、猫、狗、等常见的家禽,倘若在狩猎期间打到珍贵的野味,则由大人们商讨给予一定的奖励,释放的家禽中有三个动物脖子上会挂着红、紫、青三个绸带,拿到红绸为第一,紫带第二,青带第三。   而评定规则还有年龄划分,十到十五岁为一组,十六到二十岁为一组,在各组中选出相对优秀的人进行嘉奖。   这种比赛本就是为了拉近和维系权贵人家子孙辈之间的关系而举行的,所以安全和趣味占了很大的比重。   十岁才能参加,那容云兮岂不是没亲身参与过?   “所以,其实你这次是头一遭参加?”   对上一念略带疑惑的眼睛,容云兮尴尬的咳了一声:“话虽如此……但我每年都去观看的,对规则还是很熟悉的。”   一念与容云兮一般高,可她一直都像个成熟稳重的长辈一般走在他的前面,不多不少刚好半步之遥。   处处不受喜爱,容云兮久而久之养成了怯懦畏惧的性格。   可自从一念来到后,他像找到了一个可以仰望的,并非触不可以的高峰,他习惯于追随她的脚步,习惯于由她带着去学习去练武,他愿意跟着她一步一步成长。   看了眼黑压压的天空,一念道:“嗯,走吧。”   傍晚俩人顶着寒风迈开腿一路小跑着回去,经过这么久的适应,不仅容云兮甩掉了许多肥肉,身子也愈发轻巧康健,小松每天也跟着他们这般跑着,身子骨日渐健壮,从一开始跑跑停停气喘不止,到现在可以一直呼吸均匀的小跑归府,容云兮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和一念在身形上渐渐发生了可观的变化。   府前停着容安卿的马车,只见他,一身青衫揽月,玉冠配俊面。   看到家门口的他俩,他微微笑着,亲切自然的与他们打招呼:“又跑着回来啊,云兮,一念。”   容云兮开心的小跑两步来到容安卿面前,咧开嘴露出白牙开怀笑道:“安卿哥哥今日怎的得闲回来?”   揉了揉容云兮的貂毛圆帽,容安卿笑道:“你真当哥哥只会做生意?听闻你们这两个月表现很好,我最近在外面可是替你们收集了不少好东西来奖励你们。”   “是何物?”容云兮眼睛亮如灯火,期待之姿跃于面上。   容安卿含笑的眼眸瞥到一旁的一念一副置之度外毫无兴趣的模样,心想日后必要好好补偿她。      ☆、第 11 章   容安卿让随从从马车上提了两个简单大气的竹篮出来,递给容云兮一个,他走到一念面前递出另外一个。   篮子里装了几个棉布缝制的护具,看着那圆润可爱的护具,一念觉得戴上后可以有效的阻挡手肘和膝盖以及肩部等地方受伤。   看当日容安卿在训练场与杨延那般相熟,想来必然是知晓他的训练手段的。   除了护具还有几瓶不知装了什么的瓷瓶。   一念接过篮子后一言不发,疑惑的看着容安卿,似乎在无声的问他,为何这般做。   也许是不懂一念的意思,也许是容安卿有意曲解,他再次伸手在一念毫无防备的时候轻点了她的眉心,似带着一些探索,停留片刻后他若无其事的收回了手。   与他温润的外表不一样,他的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冬日的寒凉,触碰到一念暴露在寒冷中的额头,好似凉铁碰寒冰。   他英挺的剑眉瞬间微皱,微微咧开嘴轻声道:“呲.....穿那么多都捂不热,看来得给你准备点儿防寒的衣裳了。”   “是吗?”一念认真的问他。   容安卿想也不想答道:“是啊。”   下一刻,容家大门口响起了容安卿痛苦的低吼:“你!你怎么突然踩我的脚啊!”   这么冷的天,就算穿着棉靴,实实在在的挨了一念下了狠力的一脚,容安卿不得不承认真的是很痛,钻入骨头缝里的痛。   眼见容安卿俊秀的脸因为自己一脚而扭曲在一起,一念心里瞬间舒坦了很多。   那天的仇和方才的仇,算是一并报了。   一旁观战的容云兮见自己哥哥弯腰捂着脚皱眉低嚎,赶紧跑过来关心问道:“安卿哥哥,你没事吧。”   容安卿抬起头看了看因报复成功而不自觉露出浅笑的一念,他放下脚故作镇定道:“没事,你哥哥我什么时候有过事。”   冬天的夜来得又快又浓,不知何时天色已经完全变成了这般黑不见底,站在灯下的一念勾着薄唇浅笑着,不算明亮的灯从她身侧映照出来,大半片光亮温柔的覆盖在她小巧的脸上,鼻尖上的光似乎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下跳跃起来。   几片雪花从天而降,缓慢的落在她身旁,似是今夜不期而遇的惊喜。   容云兮惊喜道:“姐姐,下雪了!”   一念闻声侧过头,看着灯下泛黄的雪花,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对容安卿道:“多谢兄长,我先走了。”   不待容安卿有所表示,一念转身便往容家庄严的大门走去。   果断决绝,无悲无喜。   容云兮看着她瘦小孤傲的背影,叹息道:“哥哥,你说人为了活着,是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做?”   在容安卿眼里,容云兮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感慨的。   顺着容云兮的目光望去,看来是她,带给了天真的容云兮不一样的感受。   容安卿拍了拍容云兮的肩膀,揽着他就往里走,难得认真道:“云兮,只要是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没有什么是不能付出的,哪怕是生命。”   容云兮抬头看着难得深沉的哥哥,问道:“就算被所有人反对吗?”   容安卿笑道:“人生几载,最难得的是开心,只要自己开心,管他人作何感想?”   一想到陆绾兰的凶狠和杨延的严厉,以及考试惨不忍睹的结果,容云兮觉得他要活到哥哥说的这个境界,还有很大的距离。   吃完晚饭后一念仍如平时一样先行离去不参与大人们的话头,她才刚离开暖阁,大夫人就拉着脸道:“也不知养的是个人还是什么,把容家当旅店了吧。”   容耿私底下拉了拉大夫人的衣裳,大夫人皱眉反驳道:“我又没说错,你看她一整天不见和我们说三句话,到底是谁不待见谁?”   二夫人似没听到一般翘起小指慢悠悠的品尝着碗里的浓汤。   三夫人地位低微不好说什么,心想若不是今晚老太爷出门会友了,哪儿还轮得到大夫人在这闲言碎语。   容云兮低着头吃饭,握着筷子的小手却捏得极紧,香甜的饭在他嘴里被来回碾压,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他们在说一念的不是了。   容安卿适时的出来圆场,给大夫人舀了碗汤送到她面前,道:“我瞧着一念就是在外一人多年,对他人防备惯了,你想想外面多残酷,这形成多年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就算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坏毛病。”   三夫人顺势接道:“有些人就是天生不善言辞,大姐你也莫要事事强人所难了,依我看她这般克己老实,总比别人家调皮捣蛋让人头疼的好吧。”   因着容云兮这两个月跟着一念,学习进步了,练武也更认真了,身体瘦了不少,老太爷都夸他越来越成熟稳重有容家公子的风范,轻擦嘴角,陆绾兰附和道:“我也觉得姐姐你有些过了,这人家每天老老实实的做自己的事儿,也没去你跟前碍眼,你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大夫人被气得够呛,奈何也说不出容家不养废物这样过分的话,只得道:“我就是瞧着她养不熟,心里不舒服。”   二夫人嗤笑道:“我说姐姐,你又不是这承泪阁的头牌,怎地,全天下的人都得巴着讨好你才行”   “够了,吃完就下去歇着吧。”容耿适时的出言阻止陆绾兰,大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噌的一下站起来似要与二夫人拼命。   陆绾兰得了便宜,拉着被忽视的容云兮巧笑道:“我就不打扰大姐用餐了,告退。”   大夫人气得咬牙道:“过继了个容云兮又怎样,我们安卿比他可强多了。”   这容云兮和容安卿虽说都是容耿的儿子,却都不是他亲生的,而大夫人这番拿着两个孩子来比较,他气不打一处来,对一旁安静的三夫人道:“今夜我去泉儿那歇息,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三夫人便匆忙道了别小跑着跟着容耿出了门。   容安卿见大夫人脸色苍白,忙过去扶着她道:“娘,您怎么样了。”   大夫人有些虚弱的拍了拍他的手,道:“还是你好啊,真不枉我把你当亲身儿子对待这么多年。”   容安卿拍着大夫人后背,道:“娘您说的什么话。”   想着方才容耿最后生气的面容,容安卿试探着问道:“娘,您不怕三姨娘和爹再生个孩子么,万一是个儿子......”   大夫人略微得意笑道:“她们俩,这辈子都甭想有孩子。”   “您的意思是......”   大夫人心思不浅,眼珠一转,她及时的制止了话题,拍着容安卿的手背道:“你啊,就安心的做你的容家大少爷,没人能跟你抢。”   这厢容安卿在这边目睹了一场战役,那厢一念回去后照常泡药浴。   药方是请来的大夫配的,说是长期泡下去能刺激她的骨骼生长,也能将她身体所缺的养分补回来。   由于洗衣打扫等事物都要人做,琴儿在规定的时间内会过来为她准备干净的衣物和沐浴用的东西。   沐浴完后,一念擦拭着短发,瞥到桌上的竹篮,里面的几个小瓶子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   方才在门外被容安卿一搅和,她都忘了问这些是什么东西。   拿起一个白色的瓶子,她没有打开盖子,轻嗅了下瓶身,一股淡淡的药香传来,香中带着一丝苦味,倒也不是很难闻的那种味道。   屋内燃烧的碳火突然啪的一声响了下,明明是很平常的炸声,一念却感觉有人前来拜访这个不被打扰的清心阁了。   放下瓶子,一念把毛巾随意搭在脖子上,她推开门,门口站着笑吟吟的容安卿。   他身上沾了几片没融化的雪,见到一念打开门后毫不见外笑道:“一念妹妹,你也太警惕了吧。”   外面的雪不大,没什么风,却还是很冷。   一念有些不耐烦问道:“兄长深夜拜访,便为此事?”   容安卿似没听到一般,自顾笑道:“不请兄长我进去坐坐?外面可还在下着雪呐。”   她实在没看出他有半分寒冷的样子,却还是让了个身,道:“进来吧。”   ☆、第 12 章   容安卿进来后打量了番很是简洁的屋子,似乎除了床和书桌,别的地方都没怎么被碰过。   见一念做了退步,容安卿更得寸进尺道:“这么冷的天,连杯茶都没有?”   一念懒得理他,直接坐在他对面,道:“兄长倘若没什么事,请回吧,我要就寝了。”   刚坐下就被下逐客令,容安卿不怒反笑,道:“妹妹你真是爽快啊,不过我还真有事儿。”   看着容安卿故弄玄虚的神色,一念并不着急,淡淡问道:“何事?”   只见容安卿指着竹篮中的白色小瓶子道:“方才忘了告诉你,这是能催促你骨骼筋骨生长的药,陈大夫开的药,你以后不必吃了,否则会起冲突,这个红色小瓶子的金创药,绝对比你在药房拿的有效十倍,而且还有祛疤功效,这个蓝色的是补气血的补药,练武耗费的精力和体力极大,你素日吃那些东西能补的都没这个多,篮子底下有用量说明,你记得看看。”   说完之后,容安卿满意道:“目前看来,你需要的就是这三种药了,以后再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开口。”   一念耐心听完他的一席话,纵使容安卿说得天花乱坠,她还是冷静问道:“为何要这样做?”   她可不记得与容安卿有什么交情。   从容安卿满意的神色来看,这些东西都不是凡品,他图什么?   短发微湿,屋内暖洋洋的,一念披着一件白貂皮大衣,在自己的屋子里,她慵懒中带着戒备,像个蓄势待发的小猫一样,盯着容安卿。   她并不白皙水嫩,眼角眉梢都带着股子狠戾,观察多了便觉得那是股与生俱来的英气,她没有女子特有的乖顺温婉,她是行走在夜里的野狼。   或许是屋内温度舒适,或许是她微微凌乱的短发让她看似平和,或许是气氛和缓。   容安卿觉得这样的一念并不让人讨厌,甚至觉得很舒服。   容安卿真挚诚恳的对她道:“一念,你只需要知道,我永远不会害你就是了。”   他本想用什么哥哥照顾妹妹天经地义等理由搪塞过去,可他受这气氛和她较真的眼神的影响,他歇下了防备,对她说了心里话。   何况,她根本就不会信天经地义这样的话。   而且,他看着那张与恩人七分像似的面容,又如何说得了谎话。   “呵。”一念冷笑一声,表示完全不信他这番话:“你知道倘若我信这种话,我已经死了多少次了么。”   自己说出真心话却被质疑,容安卿也不恼,笑道:“我要除你,会直接动手,不必使用手段。”   他自信且强大,一念没有理由怀疑他的能力,也没有理由相信他的好意。   说完后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一念,道:“凡事别太勉强自己,你只是个小姑娘。”   目送着容安卿高挑的身影离开,一念坐了一会儿没有动作。   这送上门的好东西,不白不要。   就算不清楚容安卿的目的,可她目前确实需要把身体调理过来,其他的,兵来将挡吧。   竹篮底下留的说明,字迹清秀明朗,看得出是出自性格温和之人之手。   补气血的药四日服用一次,促进骨骼生长的药七日服用一次,金创药涂抹在受伤部位即可。   所以,一念睡觉前干脆把能吃的两个药都吃了才睡下。   早晨,她如平常一样按时醒来。   穿好衣裳后活动一番筋骨才打开房门。   才一眼便被银装素裹的外界所吸引。   天空像一张素白的纸张,大地被厚重的雪覆盖着,掩去一切繁杂。   一脚踩下去,雪瞬间没到膝盖处,看来昨夜是下了一整夜的大雪。   “二姐姐!”   寻声看去,只见裹着棉袄的容云兮在小松的搀扶下又艰难又兴奋的朝着她这边走来。   琴儿拎着水壶跟在他们身边,三个人有说有笑的走过来。   兴许是白色本就是让人变得柔软的颜色,一念的心情也莫名的轻松许多。   容云兮戴着手套,边走边弯腰抓腿边的雪,等快走到一念这儿,他捏了个实打实的雪球。   “二姐姐。”   容云兮喊了一念的同时并未用力朝她这儿扔了过来,一念弯腰轻松躲过去,随即也捏了个雪球回击过去。   有了一念的回应,容云兮更加兴奋,他拉了拉小松的衣服,道:“快帮我打二姐姐,她好厉害的。”   琴儿见一念一人应付他们二人,提着水壶快步走过来,道:“二小姐我帮你。”   四人就这样你来我往的打了一会儿雪仗,欢乐之后一念接下容云兮的雪球,正色道:“不打了,去学堂快迟到了。”   说完她提了水壶进去洗漱,原本热腾腾的水此时变成了温水,简单擦了把脸,一念拿起书袋对容云兮道:“走吧。”   这是容云兮第一次来她的房间,里面着实是太过干净整洁了些,似乎除了书桌和床铺,别的地方她都没怎么动过。   布置得这般温软的房间,容云兮却觉得一念并未真正融入其中,她是这一切绚烂中的一股清明,不言不语,自在其中。   他疑惑道:“二姐姐,你似乎不喜欢用这些东西。”   一念泰然自若道:“没什么可用的。”   瞥了不可置信的容云兮,一念催道:“走不走?”   “走走走。”   顺着容云兮他们来时的脚印,一念他们出来得比较顺利。   干净平整的地面上,只留下三行脚印证明有人来打扰过。   出了清心阁,容府大厅四周都开始在管家的组织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热热闹闹的扫雪活动。   吃完早餐后,他们依旧步行去学堂。   因为是今年的初雪,大家都特别亢奋,走在平时没多少人的街上,今日的清晨多了许多人的身影。   大家踩在干净的雪上,笑着讨论起这场大雪。   平日不怎么见的孩童也在街上肆意奔跑,拿起雪球就互相嬉戏打闹。   这样其乐融融祥和欢乐的早晨,大家都不愿错过,一些老人也坐在门口笑吟吟的看着来往的行人。   时不时听到有人在互相问候。   太平盛世,岁月静好。   由于路上积雪甚多,一念选择步行去学堂。   到了学堂后才发现有许多人都还没来到,约摸是大雪阻碍了他们的行程。   而到了固定的上课时辰也不见夫子前来,一念便开始有些疑惑了,毕竟夫子可是从未迟到过,一个极有规律的人,怎会迟到?   没过多久,人陆陆续续到齐了,夫子也笑着来到学堂,数了数,人已到齐,而后清了清嗓子,道:“方才我同院长他们去落桑河瞧了瞧,漫山遍野厚雪覆盖,河面也被厚厚的冰覆盖着,所以我们决定带你们去河面游玩一番。”   话音刚落,一群童心未泯的孩子们雀跃欢呼起来,不多时隔壁也传来欢呼之声。   然后在夫子井然有序的组织下,一念和容云兮在队伍末尾跟着夫子,一群人高高兴兴的朝着半里外的落桑河出发。   出学院时容云兮吩咐小松回家里把他的冰鞋还有冰板拿来。   夫子决定待会组织大家打冰球,大家七手八脚的拿起工具,容云兮也加入其中拿了两个打冰球用的棍子,递了一个给一念道:“二姐姐,给你一个,待会打冰球用的。”   一念看着下端是扁状的棍子,接过来道:“多谢。”   容云兮有些羞涩的别过脸谦虚道:“不、不用客气。”   看着一如既往容易羞涩的容云兮,一念不可抑制的轻轻勾起唇角。   都多大了,还那么害羞。   想来每年下雪,学院都会组织学子出门游玩。   ☆、第 13 章   一念自觉排到队伍最后,容云兮则自然而然的跟着她站在后面。   众人对容家这形影不离的两姐弟早已见惯不惯,容云兮天性内向羞涩不善言辞,而一念对外界不为所动,两个闷油瓶,众人也不怎么在意。   到了洛桑河边上,又长又宽的河面变成了坚固的冰河,雪堆两岸,河面冰封,不闻鸟鸣,仿佛时光就此被定格。   在下舍的他们被安排于河流下端,上端被中舍和上舍的学子们占领着,好在地势上来说并无多少区别。   清点完人数后,夫子按单数和双数的不同把他们分成两队,一念和容云兮没在一队。   夫子让他们两个队伍自己去画分打冰球的界限和球框。   于是他们两队一左一右分开行动。   看着大家一些拉着拇指粗的红绳,一些去测量距离,一念被身边一个小姑娘试探着喊了声,说是让她帮忙拉红绳。   一念刚好什么都不知道,便跟着大家拉着红绳去指定地点。   最后他们这边与容云兮他们那边的红绳栓在一起,将偌大的河面围成了一个长长的长方形,在两端竖起两张渔网似的六尺高五尺宽的网。   在长方形中间用墨汁画了条分界线,而为了区分两队人,他们分别用红色和蓝色的布条系在了手臂上。   介于一念不熟悉比赛规则,队友建议她和其余三个人守着球门即可。   来了球便拦着,看似很容易。   双方各十五人,四人守门,十一人在前方争夺球。   夫子把拳头大的球放在墨线中间,一声“开始”,双方都加入了抢球之争中。   刚开始大家体力充沛,精神兴奋,双方互不相让,花布裹着的球在木棍下一会儿滚过去一会儿滚过来。   守门的他们似乎很清闲,因为要突破重重包围把球打到球门附近,目前看来还很困难。   容云兮瘦了不少,没了一身赘肉,他身子轻盈许多,加之与一念一同锻炼身体,这些日子训练的效果恰好得到了展现。   当大家裹着棉袄逐渐放缓脚步,气息不稳,容云兮还能面不改色的跟着球跑,渐渐地他的优势在众人中显现出来。   不一会儿,球落到了他的手里,只见容云兮游刃有余的用木棍把球一步一步,绕开了一层又一层的障碍,似穿过了茫茫人海,他的目标是一念守着的球门。   少年额头带着层薄汗,眼里的自信和势在必得,是一念没见过的另一番景色。   寒冬不闻鸟啼,却见少年欢语。   容云兮专心运球过来,一念看着他宛如蛟龙在人群中左右穿梭,一念握紧手中的木棍,注意着他的攻势。   临近球门之前,一念身边的队友惊慌的大喊着让他们拦住球,各种叫喊的声音充斥在耳旁,一念没心思去理会那些声音。   所有人都往这边跑来,容云兮离球门越来越近,而奔向他的人也越来越多,有的保驾护航,有的奋力阻拦。   奈何他步伐稳健速度过快,几乎没人能赶得上他的步伐,更别提要从他手下拦住球。   只见一念握着木棍迎敌而上,她速度极快,在硬滑的冰面宛如一只展翅的白鹤。   她目光坚定,脚上加速前进,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她离开了自己的岗位,主动上前拦截势如破竹的容云兮。   来势在必得的容云兮在人群中看到了满脸认真的一念正朝着他袭来,犹豫了片刻,压下对一念长久以来的顺从敬畏,他的胜负欲一下涌现出来。   或许今日,他可以作为对手,见识一下一念的身手。   一念冲到他面前,借着冲势右手拿着木棍朝着容云兮的球挥去,同时向左倒去,左手撑着地面,一凛冽的个扫堂腿向容云兮下盘攻去。   云兮手臂微抬,木棍下端的木片轻轻将球贴身抬起,正好躲过一念带风的一棍,而他看到一念手撑在地上时心里立刻警觉起来,身体也下意识的做出反应向前跃去。   面对这样突然的连锁袭击,容云兮还能轻松化解,一念心道有意思。   来这容云兮素日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主。   平日里这些学子哪儿见过身手这么利索的他们,这下大家都瞪大了眼静静观看这两姐弟的争夺。   一念借势转了方向,容云兮超她两步,她加速跟在他身后。   容云兮本就快到球门附近了,把一念甩在身后之后,他不作他想,瞄准球门,确认万无一失之后,他用力一挥,将球抛向漏洞百出的球门。   一念在他身后,差一点就能赶上他,可看到他抬手的动作后,她便知道这球她约摸是拦不回来了。   电光火石间,她咬咬牙,将手中的棍子用力朝着半空中的球抛去,木棍比球重,就速度而言,兴许木棍能赶上这个朝着球门飞去的球。   木棍飞跃上去,在天空划出一道夺目的痕迹,耳边满是吸气声。   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致,没人知道结果到底是什么。   当木棍成功将球击飞在空中的时候,一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尖叫打破了诡异的沉默。   “啊啊啊!!!”   “球没进!!”   “容一念你真厉害!”   欢呼声瞬间乍起,他们不光阻拦了进球,更是见证了这场闻所未闻动人心魄的比赛。   一念喘息着,心跳声如此清晰。   她做到了。   容云兮回过身来,敬佩道:“二姐姐,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敢甩球棍的人,是我输了。”   被包围在人群中的一念,正在经历着从未经历过的赞颂与钦佩。   她勾着唇角,浅笑中没有得意张狂,可手心的汗证明了方才她有多紧张与多庆幸。   实际上,她对于方才的举动并没有把握,在木棍打中球的瞬间,她面上闪过了如释重负的庆幸和欣喜。   也有胜负欲得到满足后的喟叹,以及意识到自己暴露出实力的懊悔。   她终究还是太年轻了,这般沉不住气。   对于大家流露出的崇拜之姿,一念只道:“运气而已。”   不远处河岸上的容安卿不禁笑了笑。   这般杀伐果断有勇有谋,也这般的胆大妄为不拘世俗,除了她容一念,倒也别无他人了。   夫子对于一念丢球棍的事进行了批评教育,幸好这次没有砸到人,若是砸到了人,凭着她那力气,起码也是要被砸到头破血流。   夫子这番训诫倒是提醒了她,所以接下来的比赛,一念都克制着自己不那么锋芒毕露,输赢于她而言,都不重要。   她还不想那么快的暴露底线在别人面前。   当大家都把宝压在她身上,期待着她能再次创造奇迹时,她反而表现平平,队友的责怪和不满显山露水的展现出来。   她充耳不闻。   有能力而不作为,比赛后他们输了,队友明里暗里的埋怨扑面而来。   一念不做解释,左右她向来不为他人意愿而活。   大家都三三两两的一起去玩耍,容云兮拿着冰鞋和滑板兴高采烈的朝着一念跑来,到她身边后,他期待着道:“姐姐,咱们去玩儿吧。”   ☆、第 14 章   比赛刚结束不久,容云兮的努力让他成了今天最耀眼夺目之人,许多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友善起来,他刚过来,便有个人带着三个人走过来找他。   “容云兮,咱们一起玩吧,真没想到你那么厉害。”   这几个人是他那队的,大家都在他的带领下勇往直前越战越勇,无形之间,容云兮一举成为了大家的谈资。   容云兮睁着大眼睛看向一念,似乎在询问她的意见。   一念淡淡道:“我不去,你想去就去吧。”   前面那句话是回答他的第一个问题,后面那句话是回答他的眼神。   他们又没邀请她,她拒绝什么?   那几个人虽不喜欢冷冰冰的一念,却碍于她是容云兮的姐姐,他们也不好冷脸相向。   容云兮却听懂了一念的意思,他拿着东西的手不自觉往下松了松,眼里有挣扎。   曾经,他很想跟他们去玩,毕竟他没有什么朋友,如今有人主动邀请他,他内心欢喜雀跃不已,以前他还会憧憬着与大家融为一体玩在一起。   可久而久之,这份无法满足的期待也就淡了,直到一念到来后,他每日粘在她身边,看她读书学习,陪她跑步练武,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活得那么充实过。   充实到,像个寒冷多年失去知觉的人突然被太阳照射着,温暖源源不断的,延绵不绝的将他从内到外包裹着。   她是世人眼中的寒冰,却是他生命里无可替代的光暖。   可一念的眼里,似乎从来没有看到过他,他与旁人无异,他在不在她身边,她都不在乎。   一想到这,容云兮心里满不是滋味。   或许容云兮自己也没察觉到,他现在看向一念的眼里,失落和乞求是那么的明显。   一念视若无睹道:“跟他们去吧,我自己歇会儿。”   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怒气涌现上心头,容云兮压着嗓子道:“好。”   听着他同意,那几个人也不见外,拥着面色有些僵硬的容云兮便去河岸上玩了。   一念转身背对着他们朝另一边河岸走去。   她不喜欢别人拘着她的自由,亦不喜欢束缚别人,无论是身还是心。   一念穿着暖和的棉袄,挑了个四周无人的柳树看着树干坐下,柔软的厚雪被压下的瞬间,她心里充斥着一种满足感。   河面上有许多人在玩耍,或奔跑,或拉扯。   河岸上有人在用滑板拉着他人往下滑,也有人在河岸上堆雪人,各种不亦乐乎的欢声笑语一声又一声传入她耳中。   一念安安静静的看着人间百态。   她喜欢,甚至是享受这种似在人间又不在人间的感觉。   世人欢呼咒骂,人生酸甜苦辣,她不参与,却愿意听闻。   看了好一会儿,一念觉得乏味,便闭目养神等着夫子传唤集合。谁知眼睛刚闭上没多久,便有个灵动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   “容一念,你是不是因为容云兮在你对面,所以你才故意输的?”   一念睁开眼,面前是三个紧挨着的女孩,她们看起来与她一般大,纵使面上装着无所畏惧,可紧挨着的身体说明了她们很怕她。   凭着对声音的想象,一念朝着中间最漂亮的那个女孩看去。   那个女孩倒也大胆,压着心里的害怕与她对视起来。   一念懒得理她们,直接道:“没有。”   “没有?没有那你为什么不尽全力打比赛?”那女孩不可置信的问她。   一念想起来,这三个人都是方才她这队的,看来是心里憋不住火气,来找茬了。   冷笑一声,一念道:“我不在乎输赢,为何要尽力?再者说来,尽不尽力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那女孩气道:“咱们是一个队的,你说与我何干?因为你自己的原因就害者大家陪你输掉,自私自利!”   另外两个女孩添油加醋的附和道:“就是就是,你怎么能那么自私?”   “肯定是为了让你弟弟赢,所以才这样的,真是可耻!”   一念看着她们像三十岁的骂街泼妇一样挑刺,打心里看不起。   抱着手,一念漫不经心道:“赶紧离开,别打扰我休息。”   说完她闭上眼,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几个女孩气不过,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准备要碰她,本来只是不服想推搡一下,谁知手硬生生的被一块滑板挡在了她身子前方。   一念睁开眼,是气喘吁吁的容云兮抬着滑板将她们拦截下来。   他放下滑板后对她们冷声道:“别碰我姐。”   一念站起来,皱眉道:“你来干什么。”   他老远便看到她们走向她,总觉得事情不妙的他顾不得玩伴的感受,二话不说便一路奔了过来。   他倒不是真的害怕这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能把一念怎样,可他却有了个能接近她的借口。   容云兮神色不自然道:“我、我担心你。”   说谎。   一念看了眼面色潮红额头带汗的容云兮,径直走到她们面前,身高相差无几,却像在俯视般,道:“我不爱废话,想动手随时奉陪,只是后果要承担得起。”   她语气平淡,平淡到不像在威胁他人,可几个女孩伸出去的手像被烫了一般,脸上蹭的一下红了起来,不服道:“你、你有什么了不起啊,不就是有一身蛮力吗,我们书本网有教养人家的孩子,岂能如你一个市井小人一般动不动就动手?乞丐就是乞丐,锦衣玉食都改不了身上的脏气。”   “你说什么?”容云兮红着眼往前跨了一步,手上青筋突起,身上戾气乍起。   她们吓得往后退了退,一念抬手挡在容云面前,对三个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孩重声道:“滚!”   看着三人跑远,容云兮不甘道:“姐,她们怎么能这样说你!”   对于这样的冷嘲热讽,一念甚是无感,可容云兮的维护让她有些动容,她拍了拍容云兮紧绷的肩膀道:“言语总不如刀剑伤人,何必计较。”   一念不知道,那些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一刀一刀刮在容云兮心上,比二夫人打他还疼许多许多。   他在怀疑,是不是一念心里也很疼,只是装着不表露出来?   一念受不了容云兮用这种同情怜悯的眼神看她,于是瞪了他一眼,道:“把你的同情马上收回去,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多愁善感。”   “我……”容云兮有些哭笑不得,毕竟她好像真的没有半分受到打击的模样。   “姐,我用滑板拉你好不好。”   不等一念表态,容云兮拉着她戴着手套的手往河岸走去,在岸边,容云兮按着一念肩膀坐到滑板上,道:“姐,你可要坐稳了,咱们从这儿滑下去,特别好玩儿的。”   一念嗯了一声,脚顶着滑板前端,容云兮自然的坐在她身后,双手握着她的肩膀,双脚在两侧滑动一下,整个滑板朝着倾斜的河岸滑下去。   容云兮抬着腿,身子微微靠在一念后背,他有一种一收手就能拥她入怀的感觉。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一念腰间多了双牢牢圈着她身子的手,寒风打在脸上,她从刺激中醒来,微微动了动肩膀,问身后靠在她肩上的人:“你干嘛!”   容云兮嘿嘿一笑,似撒娇一般在她耳后道:“姐,我害怕,我要抱你才行。”   一念不语,在容云兮以为她默许的时候,她不顾疾驰而下随时摔出去的危险,双手不留余地的将他的手掰开,并道:“绝无下例。”   容云兮怔了怔,如被刺了一般僵硬的收回手,有种无处安放的窘迫油然而生。   她绝不允许任何人触碰她的底线,包括他。   他懂了,认了。   连对不起也说不出口,他怕一开口,满口的委屈不甘会被心思细腻的她察觉。   即使她是满身带刺的刺猬,他也愿意放弃别人给予的温暖,义无反顾的回到她身边,被刺伤又怎样,他愿意。   一念不是傻子,对于别人的情绪情感由于流浪多年,见惯了世态炎凉人心险恶,她太懂得察觉一丝一毫情绪的变化。   这种闻琴声而知雅意的能力,她向来不缺。   她杀人放火过,也偷摸抢掠过,利用他人这样的事也得心应手,可她不愿染指单纯无暇的容云兮。   他在她的人生计划里,可有可无,所以能没有牵连,最好没有。   节外生枝这样的事她最烦。      ☆、第 15 章   一念的抗拒,的确让容云兮如霜打一般,可他似乎也就失落了那么一会儿,便恢复了该笑就笑,该傻就傻的天真模样。   趁着周六周日休息,一念他们到跑马场着重练习了马术。   杨延到底是战场上下来的,教的马术实用性很强,不似平常人家学的那种,只要能稳当纵马就行。   得知他们要去参加狩猎比赛,杨延特意将掌握了基本马术的他们带上了山林。   无论是马术还是射击,一念都才接触有一个月不到。   好在她足够的努力认真,身体也足够的有天赋,杨延心想她应该能在比赛中获得不错的成绩。   杨延弄了一堆鸡,指派了四个训练有素的护卫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随后便将那群活蹦乱叫的大公鸡放生野外。   一念他们今天的任务就是去抓鸡。   素日里他们射的都是死靶,今日这活靶倒是激起了一念兴趣。   杨延的要求是申时归来,二十只鸡中起码抓十只回来。   一念他们得令后便策马进了山林,紧跟在自由穿梭在白雪中的公鸡后面。   雪又厚又白,马儿进去后不久便不太适应踩在软绵的雪上,遂速度慢了一些。   容云兮见一念没顾着他,索性也自己带着另外两人朝着自己想去的方向去了。   根据雪面上的足迹,一念很轻松的找到了不远处躲藏起来的公鸡。   她在射击范围内拉动弓箭,或许是出于动物天生的警觉,公鸡躲开了她的第一箭。   有意思。   活靶的确很难,她无论是方向还是力道的掌握,都掌握得不够准确。   多一分力道,少一分力道,弓箭都会偏离目标。   足一个时辰,她射出二十支箭,从一开始完全摸不着边,到中途才射中一只鸡,她早已慢慢习惯。   看了眼她额头的汗水,身边一个护卫递过箭筒给她换上。   “多谢。”   她淡淡接过箭筒,似是不知疲倦般继续搜索目标。   每次奋力一箭射空,等同于一拳打在棉花上,折磨人的不是射不中目标,而是一次次被磨灭的信心和执念,挫败感倘若渐渐动摇坚定的信念,她必输无疑。   身边两个护卫每次看到箭落空,都替她捏了把汗,可看到她脸上依旧不愠不火的,他们慢慢钦佩起这个心思沉稳的女孩。   临近晌午,一念才抓了三只鸡,她找了块平稳的地方让他们下来歇会儿。   三人下马进食,一念靠在树干上闭眼小憩。   她没说要他们喊她,护卫相视一眼,决定过会儿再看看她醒不醒得过来。   一念当然没有睡,她脑子里满是射出弓箭时的力道和姿势。   公鸡大小不一,警觉性不一,奔跑速度不一,她应当射出的力道和方向也不一。   等到狩猎那天,所给的猎物不一样。   她需要磨炼的还太多了。   将思绪理了一通,歇息一会儿后,一念睁开眼,问他们:“休息好了吗”   他俩点头道:“好了,二小姐。”   “走吧。”   休息一会儿,明显他们的体力恢复很多,精神状态也不错,凭着自己渐渐摸索出来的技巧,一念接下来不能说百发百中,可她射的箭越来越接近目标,准确度越来越高。   在这样的鼓舞下,一念最后抓了七只鸡回去。   而容云兮抓了四只。   容云兮手上早没了力气,拉弓的手指又红又肿,手臂酸痛不已,他苦着脸看向一念,发现她还是那么沉稳。   杨延看向一念的眼里是微微的赞赏,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做得不错,明日你们好好歇息吧。”   一念这边六十支箭一无所剩,凭着对她那爆发力的了解,杨延知道她的手两三天应该是用不了什么力气的了。   几天后的比赛,她必须有个好的身体。   坐在马车上,容云兮问她怎么抓了那么多,她只道:“运气好罢了。”   想到她又不会作弊,而且比他厉害,所以觉得她抓那么多鸡也没什么奇怪的。   容云兮本身累极,缠着她说了会儿话就睡了过去,下车都是小松让人抱着回房的。   一念让琴儿给她准备晚饭和沐浴用的药水。   到房间后她坐在火盆边慢慢把左手的手套摘下来。   跳跃的火光照在她漠然的脸庞上,右手拉弓箭的食指和中指被白布缠绕着,上面渗着暗红的血迹,其他三个手指也磨出了或多或少的血。   仔细看来,那白布与她棉袄下的里衣布料是一样的。   琴儿带了两个丫鬟领着沐浴药水过来,一念让她端了盆热水到她身边,她伸出手对琴儿道:“帮我清洗一下伤口,然后把桌上的金创药给我敷上,等她们把水倒好后帮我脱一下衣服。”   琴儿看着她血肉模糊的手指,害怕又担心道:“二小姐,你……你这是怎么了。”   以前她刚去练武的时候也是浑身的伤,但都没这么严重过,这次总感觉她的手快废了。   一念素来对他人狠心,对自己更是狠心。   一念道:“去打猎了,洗吧”   仔细帮一念清洗伤口后,发现这伤也没特别严重,就是破了皮,她包了布后还一直拉弓,导致伤口一直未能愈合,反而越磨越深。   上了药后一念让琴儿喂她吃了点儿饭,因为她的手臂和手指都疼得动不了,索性就让琴儿服侍到她沐浴完换好衣裳。   看到她身上那些过往伤痕,琴儿身为女子对她自然而然生出了几分同情。   琴儿算是一念在容府接触得最多的一个丫鬟,这两个多月来一念与她没什么交流,也没有刻意的讨好或者挑剔她,且不论一念待人有没有真心,她没有动过陷害她的心思,琴儿就觉得她已经很好了。   久而久之,她对一念也没那么排斥不喜,有时候还会主动与她搭话,一念也会给一些平平淡淡的回应。   跟着这样不会赏也不会罚的主子,琴儿是庆幸的。   就照顾着简单的一念,拿的却是与大夫人贴身丫鬟相等的工钱,现在她可以说是容府最轻松最让人羡慕的丫鬟,而她也格外珍惜这份机会,一旦一念说她哪里不好,随时有的是人抢着替代她。   她知道一念原来是乞丐,但真的看到她身上的伤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她替一念擦着脖子,突然呜咽道:“二小姐,你以前,是不是吃过很多苦?”   一念双手搭在木桶边上,闭着眼,放松身体,对于琴儿的哽咽,她有些意外。   怔了片刻后,一念淡淡道:“现在过得好就行了。”   她从来不照镜子。   可身前的伤足够她想象身后的伤痕会有多肆虐。   琴儿抬手擦了擦眼泪,毕竟一念自己都满不在乎,她心里的怜悯似乎也少了许多。   擦完身上后一念换上衣服就躺下休息了。   兴许是太累,琴儿收拾完东西什么时候离开的,她都毫无察觉。   琴儿提着东西往外走,出了清心阁后不久便遇到刚回来的容安卿,看着琴儿眼眶微红,心情低落的模样,容安卿知道她肯定是去一念那儿了,只是她为何这般神情?   “琴儿,你去二小姐那儿回来了?”   琴儿见是他,行礼后回道:“是的大少爷。”   容安卿不信一念会欺负琴儿,可他也好奇她们怎么了,便问道:“瞧你满脸不开心,是二小姐发脾气了?”   琴儿急忙摇头解释道:“不是的,二小姐她从来没有发过脾气,是我看到她今日去训练,手指都破了好多,挺心疼她的。”   左右一念受伤的事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明天他们一起用餐时,自然也会知晓,所以琴儿才敢说实话。   女儿家身上有伤痕,一念虽然不在乎,琴儿却打定主意要守口如瓶。   能让一开始不怎么喜欢她的琴儿为她的伤而落泪,想来一念平日里待琴儿是不错的,而琴儿这般会心疼一念,未必是个坏事。   容安卿随后问道:“伤无大碍吧。”   琴儿如实答道:“并无大碍,已经处理好了,只是可能得疼好几天。毕竟都肿了许多。”   容安卿似松了口气,道:“知道了下去吧。”   待琴儿走后,容安卿到容云兮院子里,看了眼睡得正香的容云兮,而后在门口询问了一番小松今日他们去狩猎的事。   一念接触弓箭时日不长,却能抓那么多鸡回来,与当年的他可谓是不相上下。   了解完来龙去脉后容安卿回了屋子,一想到过几天的狩猎比赛,一念应该会有不俗的表现,他就有种说不出的骄傲和自豪。   第二天一念没过来与大家一起用餐,说是练武太累,容云兮也直哼哼太累也没来,老太爷看着两个孙子孙女那么努力,又欢喜又心疼,赶紧吩咐厨房做了一堆好东西给他们端过去。   若不是外面太冷大家都拦着老太爷,他早就过去看看他们了。   直到两天后到学堂里,一念摘下手套露出包着的手掌,容云兮才知道她受伤了,之所以露给他看,是因为她写不了字,不想让他刨根问底的烦她。   容云兮替一念保守秘密,也替她记下重要的内容。   ☆、第 16 章   转眼之间狩猎之日到了。   今年是容家两个孩子一起参加狩猎比赛,容家虽不指望他们真的在现场找到心上人,却也希望能在其中大放异彩为容家争光。   往年也就是容安卿自己去参加,可他也就是十岁和十一岁去参加过两次,之后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不去,多年过去,人们差点忘了容家还有一个让连城女子为之倾倒的容安卿。   这次容安卿主动提出要陪弟弟妹妹去狩猎,说是教给他们一些技巧等等。   多年来老太爷为了容安卿的婚事也操心不少,倘若这次能看中哪家小姐,也不枉去这一遭。   容家三个孩子穿着特意定制的劲装,意气风发的在家人的陪同下前往赵家选定的猎场。   这次受邀的有三十户人家,其中有权贵富商名门望族。   而参加比赛的人数有六十人。   众小姐皆梳妆打扮许久才出门,就算身上穿的是狩猎用的衣裳,脸上还是化着精致的妆容,耳朵上戴着漂亮小巧的耳饰,头上或多或少也精心做过装扮。   身姿高挺面容俊朗的容安卿自进入众人视野中,便一直是挪不开眼的人物。   他身边面容冷峻的一念也因他吸引去了些目光,毕竟容家老二流浪多年的女儿,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拿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皮肤白嫩模样俊秀的容云兮亦引起了不少注意,有人悄声感叹到容家的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长得俊俏。   赵极跟他那几个小跟班亦参加了比赛,他在不远处看着一念,每次见面,他都觉得一念在迅速的变化着。   不得不承认素面朝天的一念,在同龄人中虽不是最美的,可却是最特别的。   眉目俊秀如星辰,眼神清冷高远,站在她身边,似乎万事万物都无法进入她眼中,她的眼神像遥不可及的星光,像俯瞰众生的神明,像神秘莫测的冰山一角。   是了,赵极就是看不惯她明明身份低微,眼里却容不下任何人的模样。   她的高傲,他今日便要亲手撕碎。   容家有钱有势,容安卿亦是这辈年轻人中的佼佼者,招蜂引蝶这种事向来都是走哪儿都随时可能发生的,比如现在。   众人不识一念,正好可以借机询问来接近容安卿。   了第一个姑娘时,她话头刚落到一念身上,一念便行了个礼道身子不适便去容家专用的帐篷里歇息了。   容云兮见一念走得这般不留情面,心里暗暗佩服,想着往日他被这群迷恋容安卿的姑娘拉着问东问西的,他有模有样的学着一念逃也似的迅速离开了现场。   看着容家两个孩子这般任性,一些姑娘凑上来话里有话的说了许多,容安卿只是笑着解释到他们害羞而已。   若不是仗着大家喜欢他,也不知会怎么数落他们这般没教养的行为。   一念不在乎,反正她用不着讨别人喜欢。   帐篷里没什么人,大家都忙着在外面交朋结友互相寒暄,一念悠闲的在长椅上,容云兮进来也不说什么,左右他习惯了安安静静待在她身边。   容安卿二十未娶妻纳妾,在同辈中他是第一个。   哪个有钱人家的公子不是三妻四妾的,可他总拿生意太忙做借口,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自己的终身大事。   放眼望去这么多环肥燕瘦的美女都对他有兴趣,可在一念眼里,他压根就没将她们看入眼,听着他爽朗的笑声和那些女子清脆的笑声,一念只觉得他真能忍。   或许要成为不同寻常的人,自然要付出些不同寻常的代价。   多时外面传来了几个男子的声音,似乎是容安卿的友人。   个姑娘在容安卿这儿说了几句顺便邀请了他一番,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毕竟还没熟到一直打扰别人的地步。   “听闻你得了个很厉害的妹妹,怎么不带出来给哥们儿瞧瞧?”   听到与自己有关的话,一念的听力格外敏感。   容安卿笑道:“我这妹妹生性洒脱不似常人,只怕是不会给你情面的。”   那人不依不饶道:“我可是一直在听家弟提及你这个颇为了得的妹妹,安卿兄可是觉得我们不配与家妹结识?”   家弟?   一念想了想,自己所识之人寥寥无几,外面这人会是谁的兄长?   容安卿瞥到站在赵曲身后的人,笑道:“怕是赵兄认错了吧,舍妹可从未提及过赵小公子呢。”   赵极被赵曲强行逮着过来,本就极其不愿意,一直躲在兄长身后,一是怕见到容安卿这个长辈,二是怕他哥哥不小心说错什么话。   可他之前变卖东西凑钱的事被赵曲撞见了,追问之下赵曲得知了一念的存在,在赵极有意的隐瞒之下,他只说是一念威胁他而已,并未将自己欺压容云兮的事交代。   倘若待会容一念出来将他欺压容云兮的事抖出来,那他今天怕是要掉三层皮也不够的。   赵曲哪儿知道弟弟这点小心思,他倒要看看容家这个小野狼是如何的厉害。   忽视容安卿的婉拒,赵曲道:“同一学堂又岂会认错?”   是赵极。   一念不知他们寓意何为,不过来都来了,岂有不见之理?   容安卿因为赵家的身份地位也不好一直拒绝,正在寻找借口时,只见一念拉开门帘走了出来,容云兮有些怯怯的跟在她身后。   赵家为武将世家,见惯了各种气势凛冽的人物,也见惯了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的将士,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见到一念的那刻,赵曲便在心里感叹可惜她是个女儿身,否则以这一身气势拿战场上,将来怕也是个威震八方的人物。   容安卿见到他俩出来,自然介绍道:“一念云兮,快来见过赵家三公子和四公子。”   赵曲长得与赵极有几分相似,不过赵曲一身浩然之气却与神色闪躲的赵极有着云泥之别。   若不是自己这个哥哥用武力威胁他过来,他才不会来一念这边自讨没趣。   一念和云兮一起道:“见过赵公子。”   赵曲伸手悄悄扯了一下赵极的衣裳,赵极不情不愿的露了面,他方才与他们老远便看到了一念,这会儿近看来,才看清她眼里的清傲与不屑是多么明显。   赵曲打趣道:“听闻之前在学堂锦封似乎惹了你不高兴,今日特意带来与你赔罪的。”   这话是对一念说的,一念不知道赵曲是否知道她威胁赵极的事,可赵极的态度似乎像是不知情的模样。   赵极脸色又红又白,不知道自己兄长唱的哪出戏,可他无论如何都得顺着往下爬。   赵极思索片刻后从容拱手弯腰道:“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容姑娘见谅。”   到底是见多识广的孩子,心思转变的速度倒是挺快。   一念装作听不见他这番并不诚意的道歉,问道:“不知赵公子与我做的狩猎之赌是否还作数?”   赌约的条件,可是他赵极自己提的,想要搪塞她,可没那么容易。   赵曲倒不是在乎这点儿银子,让赵极道歉只是想试探一下一念的态度。   没想到一念这般油盐不进,赵曲对她不禁有些刮目相看。   容安卿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在旁边看着赵家兄弟怎么应付一念这个棘手的人物。   赵极脸不自觉红了起来,倘若他此刻反悔,岂不是人都丢尽了?   赵极想也不想答道:“当然算数!”   一念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她不疾不徐对高她许多的赵曲到:“劳烦三公子多虑了,我与四公子不过是做了个小孩子家的赌约而已,谈不上有何不愉快,您也瞧见了,我们的赌约还在继续。”   赵曲豪爽笑了笑,拍了一下赵极的肩膀,对一念道:“容姑娘倒是比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爽快许多。我看你甚是投缘,这样吧,倘若你赢了锦封,我便额外送你一个东西,倘若你输了,便来我家做客一次,可好?”   这赵曲看着是个豪爽之人,与他相处比与狡猾的容安卿相处轻松许多,而且他的提议于她而言有益无害。   一念看了眼看好戏的容安卿,他带着浅笑的眸中没有反对,没有赞成。   “姐……”   容云兮偷偷拉了她的衣袖,她侧眸见他一脸的担忧和反对,一念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对等待的赵曲道:“好。”   赵曲想了想,补充道:“咱们可得说好,这个比赛点到即止,切勿伤人半分。”   “哥哥!”   一直沉默的赵极忍不住提醒了一下赵曲,仿佛赵曲是在委婉的说别伤着他弟弟。   他赵极好歹也是武将世家之后,被自己兄长在外人面前这样说,简直是堪比让他脱光了一般羞涩难当。   赵曲大笑两声,对一念道:“他小名叫锦封,以后这样唤他即可,我这就先带他回去了,你也好好准备比赛。”   说完后赵曲拎着羞愤的赵极回了自家帐篷。   出于天生的直觉,容云兮很讨厌跟一念亲近的赵曲,因为他似乎在有意的与一念拉进关系。   赵曲从军多年,素日不怎么回家,因豁达大度的性格在连城有着很好的人际关系,也正是因为知晓他坦荡磊落的为人,容安卿才准许一念应下他的条件。   多结识一些有用的人,于她而言不是坏事。   尽管一念对赵曲并不厌恶,她还是忍不住向应该知情的容安卿求证道:“那个赵三公子,为人可靠么。”   容安卿一本正经分析道:“依我看来,怕是没有比他更可靠的兄长了,当然,我比他略胜一筹。”   一念不是很明白,赵家兄弟俩怎么差别那么大。   虽说赵极也没怎么丧心病狂,可仗着自己又高又壮便欺负晚辈,实在是不可饶恕。   “哥!你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凶。”   瞥了眼赵极气得红彤彤的脸,赵曲拍了下他后脑勺,恨铁不成钢道:“你还知道人家厉害?你看看你高人家那么多,还整天游手好闲不思进取,被别人打也是活该,出去别说你是赵家人,真丢人。”   赵极气道:“我就不明白哥你怎么好像挺喜欢她的?你是没见过她威胁我的时候。”   赵曲看着二愣子似的弟弟,哭笑不得道:“她看似比你小,实际上你们同岁,可言行举止上来看,人家就比你成熟稳重太多,多跟这种人接触,别整天跟一群只会捣乱的人在一起,否则你要怎么进步?”   赵曲与赵极同父异母,感情却是一家人中最最要好的,赵极在家里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最听这个哥哥的话,赵曲又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赵极颇为不解赵曲为何要邀请一念来家做客。   赵极疑惑道:“哥哥,我就不明白为何要请她做客?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啊。”   赵曲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虽是个混世魔王,本性却也不坏,在内在外无人管束,他又不能常伴左右,如今好不容易出现一个能治得了他的人,赵曲怎么会轻易放过?   赵曲正色,严肃道:“哥哥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你没事多跟容家兄妹走近些,对你对我们赵家,都是有益无害的。”   因赵极以前常常捉弄各家小姐,惹来众人愤懑,以至于最近两年身边没出现过一个愿意跟他走近的姑娘,眼看自家孩子越长越大,赵极自身不在意这些,可赵家老太太和众姨娘们心中担忧是一日多过一日。   赵家倒不是很讲究门当户对,可倘若对方是治得住赵极的人,又是个身份地位都不低的人,那可真是最好不过了。   而赵曲自认看人不会错,一念性格沉稳冷静,也降得住赵极,虽不似一般温婉的大家闺秀,可他赵家也不是容不下这种性格刚强之人,出于对强者的欣赏,反而会更喜欢她一些。   一念哪儿知道赵曲存的竟然是这种心思,她此时正安安静静坐着养精蓄锐,对于赵曲说的额外的奖励,她还是隐隐有些期待的。   自从赵家兄弟走后,容云兮就一直不舒坦,特别是想到赵曲有种撮合的意味在话里,他就像喉咙卡了刺一般难受不已。   偏偏这种难受他还不能表现出来。   而这个人为何偏要是那个欺负他的赵极?   一想到赵极那群人欺负他那么多次,他就气得胸闷头疼。   察觉到容云兮脸色很差,容安卿摸了摸他的额头,关心道:“莫不是第一次参加比赛,紧张吧。”   容云兮没心情和容安卿瞎闹,他懒懒的拂开容安卿的手,道:“哥哥,赵家兄弟肯定没安好心,你一定要看好姐姐,我担心他们……”   容安卿以为容云兮只是单纯的担心一念,并不知道他被赵极欺压过,他安慰道:“没事的,赵三公子为人正派,看赵四公子那样似乎挺怕你二姐姐的,你怕什么,他们还能吃了她不成。”   容云兮有苦说不出,干脆憋红了小脸垂着头不理会容安卿。   闭着眼睛的一念听着二人对话,心中笑了笑,容云兮的担心让她莫名的有种被人关怀的温暖,而比赛也如容安卿所言,不过是点到即止的游戏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多时,一声铜锣响起,诸多穿戴整齐的公子小姐们牵着自己的马来到宽敞的场地上。   在大家的见证下,两百只不一样的动物被放进了山林中。   比赛不在乎公平,只在乎趣味,所以除了事先准备好的动物,其他的马匹弓箭等工具都是自行准备。   也从侧面反映出各家财力雄厚程度,更方便大家借机寻找自己想要结识的人。   有不少姑娘牵着马过来找容安卿,不是暗送秋波就是明着要求跟他一起出行,一念依旧牵着马默默退到一边。   好不容易摆脱几个姑娘,容安卿一边往一念他们这边靠,一边很无奈道“我这次是专程陪着弟弟妹妹的,他们这是第一次来,我也很想跟各位一起的,可实在是有心无力,望海涵望海涵。”   随着人群的移动,一股夹着各种香味的微风吹了过来,一念眉毛微皱,其中一个女子道:“我们与你一同保护他们呀,岂不是更好?”   “是啊是啊,容公子你就别拒绝了,咱们人多力量大,也熟悉规矩,还能好好教他们呢。”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一念忍无可忍,上前对她们道:“我跟云兮弟弟不需要兄长陪伴,麻烦各位照顾好兄长。”   被一念无情抛弃的容安卿被一群姑娘七手八脚的拉走了,此时前方的赵父简单说了番说辞,又一声铜锣响起,大家纷纷上马往山中行去。   赵极带着他那几个兄弟赶到一念身边,他得意道:“容一念,你可要小心点儿,别到时候输了哭鼻子。”   ☆、第 17 章   一念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   赵极脸上无光,策马离她近了些,他稳稳的坐在漂亮的黑色骏马身上,道:“你不说话是不是因为在害怕?要是你现在认输,我就不跟你计较。”   一念看着他得意的眼睛,问道:“比赛是咱俩谁手上的猎物数量多,谁就赢吗,还是按重量来算?”   赵极笑道:“当然是数量啊。”   一念指了指身后山一根彩旗道:“这样吧,咱们以那根彩旗为界,手里拿着猎物过线的才算数,行吗。”   赵极想了想觉得此话有理,便点头道:“就依你所言。”   话题结束后赵极仍旧没走,容云兮皱眉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赵极瞪了眼容云兮,自从一念收拾过赵极之后,容云兮也没那么怕赵极了,他睁着漂亮的大眼睛道:“看什么看,我们不欢迎你。”   赵极身边的小公子威胁道:“容云兮你说话注意点儿,信不信说你那个事儿给你那个凶巴巴的娘听?”   一念侧首看到容云兮果然乖乖的闭了嘴,神色闪躲不敢看他们。   看来他们是一直拿这个事欺压容云兮,导致他被抢了钱被欺负了,也不敢声张。   一念抬起手中缰绳,微微用了些力抽在赵极的马肚子上,赵极防不胜防被马带着往前跑了几步,他回头骂道:“容一念你发什么疯!”   一念眉毛微挑,神色清冷道:“再靠近我们,我可手下不留情了。”   说完她扬了扬手里缰绳,吓得周围那几个人赶紧策马上去追赶赵极不做停留。   见他们慢慢走远,趁着四下无人,容云兮才憋红了脸道:“谢谢你。”   一念“嗯”了声算是应答。   她的不追问,对容云兮来说格外煎熬,因为她见过他被他们欺负的模样,如今也知道了他们在用一件事在威胁他。   她越是若无其事,他越是备受煎熬。   赵极他们甚是奇怪,一路上总是在他们周围跟着,看他们几个鬼鬼祟祟的模样,容云兮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进入山林深处后人越来越少,好不容易前面出现了一只兔子,一念拔箭准备瞄准。   只见赵极给身边一人使了个眼色,那人掏出弓箭同样做出瞄准动作,只不过他瞄准的是一念座下的马。   一念还没射出弓箭,便听到自己的马一声惨叫,随后马儿疯了一般往前跑去,一念急忙拉住绳子想要稳住,呼啸的冷风中她听到容云兮慌乱的叫唤以及赵极得意的笑声。   “真不好意思啊,不小心把带着麻药的箭射到你的马身上了,恐怕它得睡上好几个时辰了。”   中箭的是马屁股,对方力道不大,马儿受惊后狂奔不止,为了一念安全,容云兮策马跟在她身后。   赵极不仅把一念的马给伤了,趁着容云兮心慌意乱时,他也偷偷给容云兮的马射了一箭。   山上的雪又多又厚,底下还有厚厚的落叶铺垫,就算摔下来无大碍,而且这麻药发作得很快,这马跑不了多远就会瘫下来。   所以赵极他们心安理得的换了个方向去打猎去了。   发起狂来的马儿速度快到一念差点被甩下来,她弯腰抓紧了马鞍,容云兮在   不一会儿马就被麻药弄晕了,她回头一看,除了自己,别无他人。   一切不过几个眨眼,事发突然,一念站在晕倒的马身边,看着雪上深深的马蹄印目光深了几分。   她顺着马蹄印往回走,找到同样突然变化的足迹,再顺着那行足迹走,最终找到了站在马身边有些狼狈的容云兮。   容云兮的帽子落在半路被一念捡到,他手足无措的看着晕倒的马,见到一念完好无损的翻过雪山来到他面前,他忍不住红了眼眶。   “姐……我是不是好没用。”   他头顶青色的发带松散,长发凌乱,衣裳也有些褶皱松散,此刻眼眶红着,似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一念走过去无声的轻轻叹息一下,把帽子递给他,走到他身后道:“人心隔肚皮,你也不知道他们会来这招,先低下头,我给你把头发扎好。”   容云兮听话的低下头,一念脱下手套,温热的手指轻轻将他的头发一缕一缕抓在手中,她不像平日伺候他的丫鬟那么温柔,动作也没那么和软,甚至是有些僵硬,可他先前慌乱的情绪在她一次又一次的拾起头发中慢慢平复下来。   为他扎好头发后他戴上帽子,问道:“姐,我们该怎么办?”   一念道:“回去。”   狩猎用的马都是经过挑选的,就算他们出去牵一匹寻常的马来,也无法在雪山中奔跑,更别说去追赶猎物。   为今之计只有回去等待。   容云兮立即惊讶道:“啊?回去?我们才进来没多久,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   一念抬腿便走,容云兮不得已跟在她身后,她分析道:“我们没马,外面也没有多余的马做备用,不出去留在这等什么。”   犹豫片刻,容云兮挣扎道:“可……就这样回去,外面那些人一定会笑话我们的。”   一念有些无奈道:“比起徒步在深山老林行走,我选择被别人笑话,再者说来,他人如何笑话,与我何干?”   “可……”   容云兮面色有些苍白,一想到二夫人看到他一无所获时变化的脸色,他就能预想到今晚又是一顿毒打。   两人观察到山脚边很安静,乍一看一个人都没有,正好方便他们行动。   一念先把之前指的那面彩旗拔了下来,把旗帜收入怀中。   然后她带着容云兮来到一个没人的帐篷里把打猎的装备都卸了下来藏在角落。   最后两人就这样光明正大的出了帐篷往人多的地方凑去。   孩子们在山林里狩猎还有两个多时辰才归来,趁着现在各家都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观赏赵家准备的助兴节目。   在场的不乏有一些十岁以下的孩子们,所以他们看到一念他俩,均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妥。   一念领着容云兮拿了些吃的填饱肚子,然后两人就混迹于有火盆的角落里安心等着时间过去。   容云兮一开始还特别害怕被容家的人看到,谁知道这种边边角角的地方容家的人根本就不会来。   尽管吃饱喝足,有火取暖也有戏看,可容云兮还是一直闷闷不乐的为没有猎物的事忧心忡忡的。   见一念脸不红心不跳如鱼得水的潜进人群,容云兮又是佩服又是心疼,毕竟她以前一定被生活逼迫着做过许多这样的事,否则又怎会这般轻车熟路?   “待会儿咱们就跟大人说我们的马被涂了麻药的箭射了,咱们就没打猎成功,怕挨骂就躲了起来。”   正在想事情入神的容云兮被一念这番话惊了一身的虚汗,他讶异道:“就这样毫无隐瞒的说出来?”   一念摇头道:“非也,就说马儿受惊跑得太快,咱们也没看清是谁弄的。”   容云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念竟然会这样直白的说出真相,可要这样说出来,那些大人不知道还会怎么谈论他们。   面对容云兮的忧虑,一念解释道:“首先这是个事实,咱们确实被暗算了,再者,与其等你回去被动的告诉他们真相,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在大家面前说出实情,在悠悠众口之下他们也不会对咱们怎样,咱们也是受害者,又有那么多人在这儿,不会有事的。”   扮可怜博取同情,利用大户人家特有的矜贵做派来保全自己,这种事她信手拈来。   容云兮没有做过这种事,心中忐忑不安。   对于他来说,在众人面前说出自己的窘迫,就像是一场赌博,倘若输了,他回去之后会被打得更惨。   一念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待会儿由我来说,要丢人也是我先丢人,你别怕。”   看着一念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容云兮此时又羡慕又担忧。   他羡慕她的洒脱大胆,也担忧她这样的性格会带来的不良后果。   苦苦煎熬之后,终于等到了有人从山林中归来。   聚会的人们陆陆续续到山脚下等候自己家孩子,一念领着容云兮钻入人群中往前面走去。   等到狩猎的公子小姐们来了大半,气氛逐渐火热之时,一念掏出怀中去厨房拿的两片洋葱擦了擦眼角。   顶着红红的眼睛,一念给容云兮使了个眼色后,她无声无息来到了容耿身边。   一念有些胆怯和犹豫的伸手拉了拉容耿的衣服。   随着容耿的低头,他们几个都注意到了悄然而至的他俩。   大夫人看到神色有些戚戚然的两个孩子,皱眉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按道理,他俩应该是骑着马从山林中出来的,怎么会穿着便衣从人群中突然出现?   “大伯。”   一念拉了拉容耿的衣袖,红着眼眶露出一丝委屈和胆怯道:“我和云兮弟弟进去后不久便被人暗算,我们的马中了箭,狂奔了一小段路后就晕倒了,我只好带着他回来。”   容耿低头看着一念,皱眉道:“那怎么不来找我们?”   一念小声道:“我们害怕你们生气,就悄悄躲了起来,眼下大家都回来了,纸终究包不住火,所以我们就……”   一念声音不算大,可在她刻意的有声有色的说辞下,引来了旁边几位夫人的注意。   倘若没有见过庙里一念狠戾的一面,容耿他们一定会信她的。   可她偏偏挑现在人最集中的时候出现,说辞也都那么天衣无缝,不得不让人怀疑这只是一场戏。   二夫人伸手把一念身后的容云兮拉了过来,神色严厉道:“她说的可是实话?”   对上二夫人眼中的警告,容云兮不自觉的颤抖着答道:“句句属实。”   旁边一位夫人好心道:“那么小的孩子岂会撒这种谎?依这位小姑娘所言那马儿应该离这儿不远,派人前去查探一番便知真相了,何必与孩子那么较真。”   左右这不过是场娱乐狩猎,其中也不乏许多空手而归的公子小姐。   不知是迫于压力还是真的想要安抚一念,容耿摸了摸一念的头,慈爱道:“你放心,这种事大伯会处理好的,以后遇到类似的事一定要先跟大伯说,不能擅自做主,万一你带着弟弟出什么事,我跟谁都不好交代的。”   容耿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沉稳宽厚的长者风范,如今在这么多人面前,就算他有几分怀疑一念的话,也不好与一个孩子计较。   一念点头乖巧道:“大伯,你们真的不怪我们吗,可我们特别害怕让你们丢人,你们会生气。”   一旁的二夫人沉不住气了,她指着一念道:“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把云兮带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赔不赔得起!”   一念委屈道:“二姨娘哪里的话,我待云兮弟弟堪比亲弟弟一般,我虽无父无母,可也知道爱护亲人,您大可问问我是如何待云兮弟弟的。”   听她这话,旁边一些人立即反应过来她便是容家寻回来的孤儿,再看到二夫人对她指责的态度,有人站出来打抱不平道:“不就是个狩猎比赛,况且人也没事,这位小姐也将小公子照顾得毫发无损,干嘛非得和一个可怜的孩子计较那么多?”   二夫人气得说不出话,大夫人仍旧怀疑她的话,佯装关心道:“一念,你们的马在哪儿晕的?我让人去找找。说不定能找到人谁做的手脚,也好给你们一个公道。”   一念指了指马晕倒的方向,道:“在那边,当时我害怕他们再追赶上来便率先去找了云兮弟弟带着他出来,没有在山林中做过多的停留,若是能找到凶手固然最好,若是找不到就算了,我看那人只是不想我们狩猎而已,也无意伤人,莫要为了我们大动干戈,万一坏了关系可就不好了。”   大夫人装做关切道:“你切放心,伯母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大夫人便派了两个人进山林去搜寻。   容云兮看着一念从容不迫的应对着众人,而他们似乎都没有发火的迹象,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第 18 章   赵曲注意到容家这边似乎有些骚动,还派了两个下人进了山,他以东道主的身份过来表示了一下“关心。”   容耿有些抱愧笑道:“让赵公子费心了,就是出了点小岔子而已,你快回去吧。”   赵曲不依不饶,容耿磨不过他,只得把事情大致说了出来。   赵曲微不可闻的斜眸看向一旁的一念,察觉到他的目光,一念与他对视了一瞬。   对上一念此时无辜中透露着一丝狡黠的眼睛,赵曲心里瞬间便明了这一定是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做的好事。   可倘若她想要揭发赵极,直接拿着证据或者直接指证即可,又为何要说没看清人?   除了她有意隐瞒赵极有的身份,赵曲实在想不其他原因。   而在赵家的地盘出现赵极作乱这样丢人的事,一旦公之于众,最丢人的绝对是赵家。   看来一念是有意要卖赵家这个人情了。   赵曲干脆顺水推舟也佯装派了人去查看,找寻一下有没有可疑的证据。   看来她闹这一出,无非就是不想被容家的人责备而已。   瞥到脸色阴沉的二夫人身边宛如受惊的兔子般的容云兮,再看一身坦然轻松的一念,赵曲心想,或许她所做的,只是为了保全那个软弱的少年而已。   他曾经也为了保护赵极而独自挡下过很多过错,这种只想守护亲人的感受,他懂。   也正是因为如此,赵曲更加欣赏她的为人作风。   没等到查探的人回来,反而将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赵极给等了回来。   只见他身后跟着三个小跟班,马鞍两边挂着两只鸡和一只挂着青带的兔子以及一只野山鸡,整个人好不得意。   赵极信心满满的从山上缓缓下来,目光扫过等待的人群,他一眼便看到卸了装备的一念站在容家人身边,他得意又骄傲的朝她笑着。   一念抬起下巴朝一边点了点,赵极顺着那边看去,才发现之前约定的那支旗帜不见了。   本来心情愉悦的赵极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他越往下走,越觉得她在嘲弄他。   刚到山脚,赵极便被赵家人接了过去,他不甘的朝不远处的容家这边望了几眼,原先的得意不知何时已烟消云散。   就算赵家的人再怎么夸赞他厉害,赵极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暗暗咬牙计算着怎么板回一局。   等赵极应付完家里一群人之后,赵曲才笑吟吟的揽着他的肩膀,把他带到了角落。   觉到赵曲的笑有点渗人,赵极挣扎道:“哥,你干嘛,我可没有惹事。”   曲哪能让赵极跑了,他手下用力制住赵极,压着声音道:“我还不知道弟弟你箭术如此了得,还能不伤着人单单射中马匹啊。”   赵极下意识反驳道:“不是我干的,是罗广。”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赵极恨不得打自己两耳光,他捂着嘴挣扎着想跑,赵曲掰下他的手厉声道:“亏你还是赵家人,用下三滥的手段跟一个姑娘作对,赢了也是耻辱。”   看着哥哥眼里的鄙视,赵极辩解道:“兵不厌诈,输了就是输了,谁让她偏偏栽在我手里。”   明明方才赵极归来时不甘的状态就不是赢了的模样,赵曲道:“你真的赢了?哥哥我还不知道你?赢了你岂不是要上天?”   赵极此刻格外的恨自己哥哥慧眼如炬,也恨他把自己了解得太透彻,想撒谎给自己争点脸面都做不到。   赵极干脆放弃挣扎坦诚道:“我们说好拿着猎物绕到一面旗帜身后才作数,可她一定把旗藏起来了,我没有赢,可她也没有!”   赵曲终于松开了制约赵极的手,心道原来如此。   思索一番,赵曲对他道:“这次哥哥就先替你兜着,可是你得跟人家赔礼道歉。”   赵极立刻拒绝道:“休想!此事我没有错,愿赌服输,我也没伤人,凭什么道歉。”   赵曲气得抬手想打他两巴掌,可手才微微抬起来便克制着自己放了下去,赵曲道:“那此事你要如何解决?旗在她手里,你要去抢吗,还是要去认输?”   赵极歪着头不想理会自己这个多管闲事的哥哥,他抗拒道:“你别管我了行不行,我有自己的主张。”   面对这么顽劣的弟弟,赵曲只得摇头无奈道:“行,我且看看你要如何处理。”   这边赵家兄弟在角落争执刚落,那边容安卿带着两只鸡悠哉悠哉的回来了。   一同前来的还有去查探的人。   他们带回了两支很普通的箭,完全看不出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信息,马儿也被人去守着,大约再过一个时辰便可醒来。   赵极全程黑着脸看赵家人去安抚一念他们,他眼里的不甘和怒气若是能伤人,此时一念怕是早已身首异处了。   容云兮一直低着头一副怯懦的模样,他害怕自己忍不住用带敌意的目光去看赵极,害怕因此让一念所做的一切付诸东流。   容安卿回来后也就适当的问了些事情的来龙去脉,随后便安安静静的在一旁看着事情落幕。   一直到回去之后,容云兮没能再和一念说上一句话。   折腾一天,一念洗漱后便匆匆躺在了床上。   她知道今日之后,容耿他们不仅会觉得她心狠手辣,更会觉得她是个颇有心机的人。   懂得在众人面前装可怜博取同情,制造于自己有利的局面。   他们一定在心里骂了她好多次了吧。   他们会更看不起她吧。   以后她要有什么动作,只怕会更容易引来他们的注意。   可她不后悔。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为什么要所有人都喜欢她。   她不需要人喜欢。   只需要自己开心。   想着想着,一念慢慢在均匀的呼吸声中睡着了。   次日起来去学堂时,果然在学堂门口遇到了等候多时的赵极。   他抱着手似一只不讲理的拦路虎。   或许是来得太早,他身边没有了那些人的衬托,显得他在冬日里有些势单力薄。   见着一念,赵极便喊道:“容一念。”   一念停下脚步站在离他几步之遥之外,容云兮有些紧张的警惕着赵极。   赵极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来,理所当然道:“旗呢。”   一念突然有种懒得跟赵极计较的心,她很想问问他为何会觉得她愿意把旗拱手相让。   毫不掩饰眼里的鄙夷和不屑,一念淡淡道:“你夺我去路,我毁你归途,礼尚往来,有何不可?”   赵极脸瞬间白了一下,他咳了一声道:“也行,我便当你输了。”   一念讥讽道:“我容一念愿赌服输,自问行为坦荡问心无愧,你赵极输不起直说便是,手段也用了,还是赢不了,此时要来耍赖我也无可奈何。就当用点银子喂了狗,我不在乎。”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此时她清冷的声音吸引了不少路过的学子,纷纷驻足在一旁看好戏。   赵极见人越来越多,他咬牙道:“我虽没赢,可你也没有,兵不厌诈,就算我用算计你,那也是你自身有破绽,怪不得谁。”   一念不恼,眉眼微斜道:“堂堂赵家小公子,只会撒泼耍赖?”   赵极气得想一巴掌拍向面前这个一再挑衅他的人,可再怎么混蛋,他也没向女子下手的龌龊之心。   赵极咬牙切齿道:“那你要如何?”   一念随意摆手道:“眼下没想好,暂且这般吧。”   说完她跨步越过赵极身侧,一副风轻云淡的姿态。   被人这般戏耍,赵极气到身子有些颤抖,他咬牙切齿控制着音量道:“容一念!我一定要赢你!”   容云兮全程默不作声跟在一念身后,他经过赵极身边时,他瞥到他紧握的拳头,他很担心他会从后面偷袭一念,直到他过了赵极身边,一念走得足够远,他才偷偷舒了口气。      ☆、第 19 章   一念还没想好要怎样让耍赖的赵极松口,毕竟她不能像以前一样往死里教训那些概不认账的人。她现在是容家的二小姐,行为处事不能太过乖张,惹来非议的同时也会让府里那几位对她徒增戒备,这对她日后的行动会造成很大不便。   来到自己座位上,一念认真的听着先生讲课,容云兮看着她认真的脸颊,欲言又止。   磨蹭到休息,一念瞥了他一眼道:“有何事?”   见自己没戳穿,容云兮躲开一念询问的眼神,他吞吞吐吐道:“姐....你为什么不怕他们。”   一念看到他小心翼翼试探的模样有些动容,她有些纳闷,容家的小少爷为何落到被他人欺辱也不敢反抗的地步。   再怎么样,他也是容家的小少爷,为何总是一副见谁都很卑微的姿态。   想到他被陆绾兰虐打的那夜,再联想狩猎那日他看到陆绾兰时惧怕的眼神,难道是害怕自己母亲?   疑虑之余,一念反问道:“你为何会怕他们?”   容云兮没想到一念会反问他,他有些惊慌失措的咽了咽口水,同时身子往后倾了倾。   一念没有逼迫他,甚至在他做出反应的下一瞬,就自然的拿起书道:“我先看会书。”   揭露别人的秘密,她没这兴趣。   容云兮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没什么人在,挣扎许久,他才慢慢靠近一念,缓缓道出自己的秘密。   他是容耿的亲妹妹容梦所生,本姓陆,可六年前陆家徒生变故,容梦万般无奈之下只将自己小儿子托付给哥哥,恰逢算命先生暗示容云兮是老天赐给他的儿子,容耿便将容云兮过继到自己名下,当时虽然大夫人已经领养了容安卿作为养子,可容耿还是更想要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孩子,陆陆绾兰便是一开始知道了容耿心中所想,所以百般讨好容云兮,以至于后来容云兮缠着她,一定要过继到她名下。   陆绾兰如愿以偿,可来了两年后她发现容云兮脑子不如容安卿转得快,也不会看眼色,整个人除了长得乖巧,没什么用。   她开始嫌弃他,刁难他,直到第一次忍不住动手打了他,她发现容云兮傻到被打成什么样,都还会傻傻抱着她喊娘亲,陆绾兰对容云兮争夺家产已经快放弃了,好在他还能作为出气筒。   直到有一次他被打得狠了,心里再也承受不住,他抱着藏在衣袍下满是伤痕的身体,躲在学堂角落啜泣,嘴里还念叨着他不想要这样的娘亲之类的话。   恰是这句话被路过的赵极等人听到,他知道容云兮是继子,见他一副受委屈的模样,听到他这句话,赵极他们拉扯他的衣裳,看到了他的伤,便将他埋怨陆绾兰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从那以后,他们就经常拿这件事要挟他做各种事,只要他不顺从,他们就要去陆绾兰那里揭发他。   说到这,一念手中的书不知是何时放下的,她本就与容云兮共用一张桌子,之前容云兮怕他人听到,离她近了些,低着头,声音微微颤抖着,抑制着内心的难过,将难以启齿的过往对她一一道来。   现在敞开心扉的容云兮,给了她可以伤害他的机会。   容云兮说完后,心里的石头似乎放下许多,同时他也在担忧着,自己就这样放下防备,一念会不会觉得他很没用很可怜?   看到容云兮紧抿的唇以及纤长睫毛下呼之欲出的眼泪,一念伸手到桌下,微凉的手掌准确的落在容云兮绞在衣袍下的手背上,她微微用力,坚定道:“别怕。”   他很怕,他已经六年没有见过自己亲生母亲了,上次老太爷过寿,他一直没机会去见亲生母亲,二夫人太强势,他也忘了母亲的模样。   就算陆绾兰再怎么打骂,他心里觉得起码他还有个母亲在,如今自己主动将秘密和盘托出,他更怕,他怕自己信错人,也怕承担秘密暴露的后果。   但不知为何,他想试一下,试着对她敞开心扉,试着去相信这世上还有人不会伤害他。   他抱着侥幸的心理去赌,赌她那么强大,赌她对他纯善,赌她或不屑或心疼,都不会去告发他。   容云兮抬头,他看到一念动容的眼睛时,豆大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落下来:“姐。”   他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全都化作哽咽。   一念握着他温热的手,将他手心的汗吸附部分到自己手掌上,她低声道:“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不喜欢,就去反抗,有些虚假的东西,还不如没有拥有,只有自己手里握得到的才是属于自己的。软弱,永远换不来强大。”   容云兮眨眼,眼泪又掉了下来,他懵懵懂懂看着一念,一念叹息道:“把眼泪擦干。”   对于她的话,容云兮似懂非懂,他抬起手来听话的把眼泪擦掉,可由于心里委屈,小嘴还是微微嘟着,眼眶红红的他,像极了路边漂亮的流浪猫。   一念抽回手,瞬间带走了大半温暖。   “撒过谎么。”   “啊?”容云兮不解的看着一念,发现她不想解释,接着自己就补充道:“除了前几天狩猎的时候……就没有了。”   一念觉得自己不能跟容云兮急,否则她会急火攻心。   她不疾不徐从容道:“下次他们再威胁你,你就让他们去告发你好了,届时你只需抵死不认账,谁能耐你何?”   容云兮觉得一念说得太有道理了,可纵使这个办法无懈可击,他也没法做到,毕竟要在陆绾兰面前撒这种谎,他肯定最先缴械投降。   一念颇有恨铁不成钢道:“怕什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对付流氓就得耍无赖,他们就是咬死了你不敢赖账,才欺压你至此。”   看到容云兮犹豫不决的样子,一念懒得再与他纠缠,她撂下一句:“你自己斟酌斟酌。”就转头自己看书去了。   一整天,容云兮都在思考一念的话,越想他越觉得有道理,奈何回道府上,看到悠闲把玩花朵的二夫人时,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决心渐渐分崩离析。   吃晚饭时陆绾兰不让容云兮再挨着一念,在狩猎那天,陆绾兰看到装柔弱的一念就知道她是个有城府的人,小小年纪就这般会算计人,这万一以后把容云兮带坏了可如何是好。   一念身边空了个位置,自那天之后大家对她的态度似乎又回到了她刚来的时候。   容安卿来得最晚,看到一念身边的空位,他没有坐下,反而往大夫人那边去落坐。   容耿作为一家之主,自然不能将喜恶表露出来,毕竟老太爷还在主位坐着,他自然的往一念这边靠近,同时给容安卿腾出位置。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事。      ☆、第 20 章   回房后一念一手拿书,一手拿着碳扔进火堆里。   跳跃的火光扑朔在她安静的面容上,室内角落偶尔刮进一股冷风,为了避免窒息身亡,她在角落开了半面窗户。   不时有股寒意袭来,倒是让能让她一直保持清醒。   容安卿看到今日大家对一念都冷淡无比,心头有些忧虑,毕竟她那日他们大可以一开始就出现,她如今身份又有谁会怪罪她半点?倘若是为了容云兮,那她害得自己被府里这几位厌恶,又真的划算吗。   这种强出头的事,容安卿真的不希望她再做了。   想着想着,容安卿觉得自己必须去告诫一次一念,否则她日后真的被这几位挤兑,等老太爷归天后,日子会很难过。   容安卿再次来到一念的清心阁,她瘦小的影子映在窗户上,在捧着书,一动不动,似及其认真。   轻轻敲门三声后,里面传来一念略微疑惑的声音:“谁?”   “我。”   听到容安卿的声音,一念起身过来开门,她打开门,右手拉着门,没有多余的神色,道:“有事?”   容安卿倒也习惯了她冷淡的态度,他跻身进屋子里,道:“外面还真冷,你也过来烤一下吧。”   不待一念开口,他径直坐到了火堆边的地毯上,还瞄了眼她放在一旁没有合上的《异志录》。   一念把门关好,坐在容安卿对面,火光在他们之间蹿动,一念率先开口问道:“大晚上的,兄长可是有事?”   容安卿知道一念不是那种喜欢绕弯子的人,可他就是想逗逗她,他手指悠闲的轻敲在《异志录》边上,道:“你喜欢看这些?”   一念微微皱眉,不懂他的意图,她并不厌恶与容安卿相处,可他总是不着边际,这让她没有与他交谈的欲望。   一念拿起书,作势要看,容安卿受到忽视,有些尴尬道:“一念妹妹,你怎的对兄长我如此冷淡啊。”   一念头也不抬道:“兄长,你有何事大可直言,倘若你想在此取暖也行,咱们互不干扰。”   “......”   容安卿自己坐了会儿,觉得没趣,索性直言道:“你日后有困难跟我说,不要自己硬抗,惹得他们都不喜你,于你而言没有好处。”   一念放下书,对上容安卿认真的眼眸,她不解他到底想做什么,毕竟他们素不相识。   这种没由来的关怀,她承受不起。   一念淡然道:“多谢兄长,请回吧。”   她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   这让容安卿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瞥到那本书,容安卿试探着问道:“你想去远游?”   被人戳穿秘密的一念神色有些不自然,她捏着书的手指有些紧,她依旧冷静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容安卿纵观世人神态,一眼就看穿了一念的心思,他不禁笑道:“你可在这种书中见过有哪个女子云游四方的?”   书中皆是男子出行所见所闻,倒是不见有女子,这也是一念想要一笔自己钱财的原因。   她不想被困在深院高墙内,也不愿年龄到了就成为联姻的工具,尽管目前看来他们待她还不错,可谁又能保证日后她不会成为那些养在深闺只知嫁做人妇相夫教子的女人?   好日子过久了,会磨去雄鹰捕食的本能,会让它的翅膀变得迟钝,会消磨掉它对天空的向往。   她是一定要走的。   一念合上书,对容安卿一字一句道:“别人我管不着,可是我自己的路,我自己选。”   就算暴露出她的心思又怎样,她还没有任何的动作,他奈何不得她。   盯着一念在火光下隐隐闪动的眼睛,宛如夜幕里那些不是最耀眼也不是最隐晦的星星,它们恣意自在,散发着恒久的淡淡光辉。   容安卿不知道她为何这般的自在自信,这不像一个在外颠沛流离多年的孩子该有的东西,就像当初的他,也曾因为进了容家不择手段过,也因进了容家而自我膨胀过,他在自卑和自信中迷失了将近两三年,最后才渐渐定下心性。   想到容昇夫妇自身的温润如玉、从容恣意,容安卿不得不怀疑一念的性子多半是遗传得来。   感叹之余容安卿道:“你打算何时离开。”   他不会挽留她,毕竟这容家,迟早会有翻天的那一日,她走了也好。   之前他还在担心恩人的女儿归来,他的计划会不会对她造成影响,如今看来,不用他想办法,她自己就能避免卷进风波之中。   如此甚好。   一念几乎是立刻出于本能的戒备着容安卿,那种细微的剑拔弩张的气氛缓缓从她身上铺开,像一张无形的网。   此时一股冷风卷进屋后延绵到容安卿身后,他有种只要他敢轻举妄动,一念随时会杀了他的感觉。   他倒是不慌不忙,勾着唇轻笑道:“一念妹妹不必紧张,我说过,对你没有恶意,话我就给你挑明了,那书上记载的地方固然令人向往,可你一介女流还是如此年幼的姑娘,要想去到那么多地方,定是需要不少银子,我看你练武学文这般卖力,恐怕也是为了将来远走做打算吧。”   见一念一言不发等着他说完,容安卿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他笑了笑,继续道:“你真的很聪明,知道自己要什么,该做什么。有朝一日你决定出发,需要银子,就来找我,只要你开口,多少都可以。”   一念从未想过她思索许久的银子,来得这般轻易。   事发突然,一念道:“我不信你。”   容安卿也不信她,因为她从来没说过自己会走,倘若真的有那一天,他一定兑现承诺,倾尽家产也要让她无后顾之忧远走。   可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他不知道。   容安卿不介意一念的怀疑,他道:“你信不信无所谓,等到那一天,你尽管来找我试试,便知此话真假。”   “为什么帮我。”   容安卿无法给她一个合理的理由,他起身,动作闲散的拍了拍衣袍,道:“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之事,必会对你有求必应。”   说完,容安卿就走了。   像上次一样,留下满腹疑虑的一念。   他就是要这样做,让这个聪明的孩子自我烦闷,毕竟他能捉弄到她的机会可不多。   一念现在脑子里都是容安卿那不着边际的承诺,信,还是不信,困扰着她。   思来想去,一念也想不通容安卿的目的,这下,她终于体会到那种无计可施的无奈感。   算了,反正时日还长,她段时间内不会离开,就不去想那么多了。      ☆、第 21 章   次日起来去学堂,一路上一念明显感觉容云兮一直在偷偷看着他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说出了心里话,整个人在一念面前都是极其轻松自然的状态。   一念要吃什么,他比往日殷勤许多先递到她面前,忍无可忍之下,一念冷着脸问道:“容云兮,你今天捡到钱了?”   容云兮认真的摇摇头,一念又道:“我脸上长花了?”   他摇头后又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见一念疑惑的伸手欲摸自己的脸,他道:“没有花,就是,觉得二姐姐,越来越好看了。”   “......”   走在路上,一念语重心长道:“你要是看上哪家姑娘,你跟容安卿说,他一定有办法帮你取得姑娘芳心。”   这下容云兮有嘴也说不清了,他红着脸解释道:“没、没有,没有的事。”   一念哼了一声,懒得理会他,结果没一会,容云兮认真问道:“为什么说哥哥有办法帮我?”   “......”   一念被他问得哭笑不得,伸手弹了一下容云兮圆润饱满的额头,疼得他微微皱了下眉,一念调笑道:“想知道就去问他,我可不是他,没法为你解惑。”   想了想,容云兮睁着漂亮的大眼睛问一念道:“二姐姐,你多大了啊,我听娘亲他们说你今年要及笄了对吗。”   及笄,女子可以出嫁的年纪。   一念没有回答他,反问道:“他们说我及笄了,然后呢。”   容云兮摇头道:“没有说什么了。”   事实上,他们说的那些话,他不想让她知道。   大夫人:“今年要给容一念准备及笄之礼了。”   三夫人:“是否要给她找个人家?”   二夫人:“赶紧把她送走也好,省得天天带坏云兮。”   大夫人:“你准备好嫁妆了?”   二夫人:“嫁妆?咱们容家收留她还不够?我实话告诉你们,我还得留着老本给云兮娶媳妇儿呢,反正我是拿不出什么东西来的。”   大夫人:“那就简单行个及笄礼吧,左右还能拖到她年至二十,况且到了那时,老太爷应该已经驾鹤西去,咱们就算为她准备嫁妆,也能省下许多。”   二夫人:“那就先这样吧。”   得知家里长辈不会像别人家那样让女子及笄就订婚,容云兮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庆幸。   可是,连城那些比一念小的姑娘都有了心上人,他从未听她提及过别人,是不是她与别人不同?   容云兮绞这衣袖,犹豫问道:“二姐姐......你......”   “嗯?”   似是鼓起了所有勇气一般,容云兮低声微不可闻问道:“你有意中人吗。”   “没有。”一念回答得干脆利落,利落到容云兮觉得自己之前的挣扎都是浪费的。   意中人?她为了活下去每天都在想办法坑蒙拐骗偷,这种奢侈又多余的东西,她不需要。   一念觉得今日的容云兮很怪,怎么扭扭捏捏的,还问了她那么多奇怪的问题。   莫非容云兮年少怀春了?   一念拍了拍容云兮的肩膀,鼓励道:“姐姐我不懂这些,你若是有这方面的烦恼,就去找容安卿,他应该很乐意帮你。”   容云兮似懂非懂的点头附和道:“好吧。”   一念没什么心思去揣摩容云兮的话,她每天都一如既往的刻苦用功,好似她的眼里,除了练武读书,就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引起她的注意了。   容云兮没有去问容安卿这些东西,他轻轻的把一种莫名的悸动放在心里,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就像他最近几日在一念屋外堆的雪人那般小心。   容云兮不爱学习,一念从藏书阁抱了许多书回屋子里看,容云兮就跟着她来清心阁,尽管陆绾兰已经警告过让他少接触一念,可容云兮在吃完晚饭回自己院子之后,还是会偷偷溜到清心阁。   他第一次溜到她屋子旁边,一念就发现了,她没有出去,就在窗户缝隙之间看容云兮在微弱的灯光下默不作声的铲雪,堆雪人。   他一个人,似乎也很欢乐。   他想堆的雪人似乎很大,直到夜深了,还没堆出多少。   一念不得不出门提醒他该回去了,容云兮被吓到之后有些尴尬,一念问他为何这样做。   他说,想趁着还有雪的时候,送个漂亮的雪人与她作伴。   这种事。一念本该阻止的,可她竟然犹豫了,她突然有点好奇,容云兮会堆出什么来。   左右是个无伤大雅之事,一念就默许了。   每晚一念都会在一个固定的时间喊他回去睡觉,纵使容云兮在外面没有弄出声响,可那种有人陪伴的感觉,让一念心里变得踏实起来。   习惯,真是个说不清的东西。   琴儿发现这个逐渐成型的雪人时,讶异道:“小姐,这是你堆的?”   一念默认了,毕竟让人知道容云兮每晚都来她这里,怕是谁都说不清。   好在她这里够冷清,没什么人会过来。   雪人堆在屋子后面,容云兮神神秘秘的说想让一念最后再看,一念便答应了他。   安静的日子在两周后被赵家派来的家丁打破了。   赵家派人来请容家去参加赵家家主的生辰宴会,还特意指明了要一念和容云兮也要去,说是为了在狩猎那日出的差池想要聊表歉意。   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   赵极,她最近倒是忘了他了,毕竟他们之间还有笔帐要算,这个宴会,去去也无妨。   容云兮不想去,一想到赵家有那群欺负过他的那些人在,他就很抗拒。   二夫人却逼着他一定要去,多多结识有权势人家的公子小姐。   他们是午时出发的,容耿带着大夫人和他俩,他俩坐后面一辆马车,一路上一念便察觉容云兮有些心不在焉,她安慰道:“待会去了人会很多,你跟着我,不要走丢,知道吗。”   有一念在,容云兮心才安定一些。   他心想等下午回去,就让一念看看他昨晚终于堆好的雪人。   赵家不愧是军人世家,光看那到前门穿戴整齐威风凛凛的几排军人和恢弘大气的屋舍建筑,便徒然生出一种对军人的崇敬。   赵家门口来人络绎不绝,接送的小厮丫鬟井然有序,将客人一个不落的安排妥当。   容耿报了姓名后有专人来接待他们,跟着一个小厮进了赵府后,一念感叹到这便是手握军权之人住的地方。   原来里面是这样的朴实无华。   一念以前偷遍各种大户人家,奈何就是不敢进军官家里行窃,在她的印象中,进这样的地方,一旦被抓住,她不死也得掉三层皮,何况那些练家子,岂是她这种小身板能搞定的。   赵府府内屋檐下每两丈便有一名威挺的带刀守卫在站岗,容耿认识许多人,一路上都在忙着与人打招呼,容云兮跟着一念行走在陌生的人群中,他心里牢记一念的嘱咐,紧紧跟着她。   一念跟着容耿一会儿,觉得颇为无趣,小厮见状提议道:“容老爷,您看要不我带小姐和公子去找我家公子他们?这些老爷家的公子小姐都在那儿呢。”   容耿似乎也察觉出了一念的不耐烦,况且大人交谈时,有孩子在总归不好,他点头道:“带他们去吧。”   小厮笑道:“您放心,开席时会带他们回来的。”      ☆、第 22 章   容云兮不想见到赵极,一路上他都走得不情不愿,抗拒全部挂在脸上。   一念本想将就他,到一处清净的地方歇息,可转念一想,终有一日她会离去,那么谁又来带他离开他厌恶的地方呢。   除了教他适应和主动反抗,一念想不到该为容云兮做点什么。   赵极,不过是他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坎,如果他自己跨不过去,那他该怎么在容家生存到最后。   走的时间越长,容云兮越不安,直到远远在花园外面听到赵极神气的喊声,他终于没忍住伸手拉住一念袖口道:“二姐姐,我……我......”   一念没有戳穿他,她轻声问道:“他们就在前面,你真的不去么。”   容云兮很心虚,此时原本灰蒙蒙的天不知何时渐渐变得明亮起来,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怔忡道:“变天了。”   那个雪人,一旦遇到太阳就会融化掉,而旁的积雪早就差不多化完了,倘若他辛苦堆砌的雪人就这样化了,岂不是要等到明年才能再堆一个?   他忽然松开一念的袖子,明显焦灼道:“姐,咱们要快回去。”   一念顺着他的眼神看向天空,似有放晴的迹象。   “回去?可我们刚来赵家,此时如何回去?”   容云兮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很无理取闹,可是他不甘心,也舍不得雪人化掉。现在赶回去。还能看到完好的雪人。   容云兮着急的紧咬下唇,旁边的小厮见他俩突然不走了,耐着性子在旁边等候着。   一念突然想到容云兮这么着急,可能是和那个她没见过的雪人有关,周围的雪都融化得差不多了,他的那个雪人若是再被晒一下,怕是会化为一汪清水。   容云兮明明很焦急,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强求一念碎随他回去,他急得眼眶都红了,双手紧握着,一念询问道:“你怕雪人化了?”   容云兮毫不犹豫的点点头,用眼神企盼着一念能听话一次。   就在一念刚要表态之时,赵极突然带着一群人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容家二小姐和小少爷吗,怎么,容少爷被欺负了?”   赵极见到容云兮一副哭包子模样,忍不住嘲笑了他一番。   赵极身后不仅跟着之前那几人,现在还多了好些衣着不凡的少爷们,他像个领头羊一样得意的俯视着一念他们。   容云兮解释道:“姐姐才没有欺负我。”   赵极上前一步,朝着容云兮啧声道:“容云兮,你今天胆儿挺肥啊,敢顶嘴啦。”   赵极比他高许多,容云兮显得无助又可怜,他甚至有些害怕的往后退了半步。   一念沉默着在一旁没有帮他。   容云兮被赵极的气势压得快喘不过气来,他看向一念,希望她能救他。   可她没有,她淡淡的看着他,没有鼓励,没有抛弃,眼神平淡得像在看一张白纸。   赵极终究没有再做出格的事情来,虽然他平日里就是个小霸王,可今日是在他家,还有那么多人在场,重要的是一念就在容云兮身边,她虽然什么态度都没有,可赵极心里对她还是有几分戒备的。   “你们来着做什么。”   赵极问一念,一念用一种略带鄙夷的眼神扫过穿戴贵气的赵极,仿佛是在笑话他不敢欺负容云兮。   “不能来?”   一念答非所问,赵极心想自己跟容一念绝对有仇,总是轻易的被她挑起怒火。   见自家小少爷脸色不好,给一念他们带路的小厮在一旁圆场道:“老爷吩咐的,带别家的公子小姐来后院。”   赵极这才反应过来,他爹确实吩咐过要他好好招待这些公子,小姐则交给他的姐姐去招待。   把容一念支开,他就能欺负容云兮了。   这样一想,赵极脸上不自觉露出了笑意:“你带她去给我姐,容公子我来招待。”   “是。”   “我不要!”   几乎是同时,小厮和容云兮做出了回应。   赵极身旁窜出一个小公子,他嘲讽道:“容公子莫不是那种离开姐姐就会哭鼻子的孬种吧。”   赵极忍不住笑道:“你要是承认,我就放了你。”   容云兮握着拳头,心里愤怒又委屈。   “我不是。”   他小声说到,眼睛低垂,不敢看任何人。   赵极故意皱眉问道:“什么?”   气氛有些凝重,赵极身后有几个人认识容云兮,但不熟,不敢冒险去帮衬他,其余的人,皆是用看好戏的眼神在看着他。   小厮心知自家少爷的脾性,可容家也不是那么好惹的他记得容家还有个睚眦必报狡猾无比的容安卿在,据说容安卿对这个弟弟甚好,倘若自家少爷做得太过分,惹恼了容安卿,那......   小厮冒死提醒赵极道:“少爷,奴才记得三少爷特意叮嘱过要好生善待容家小姐他们的。”   赵极想到今日一早,赵曲就吩咐过让他不要再招惹容家的人,并且要好生招待他们,否则会好好收拾他。   这小厮不提还好,一提,赵极就不明白自己哥哥怎么就那么偏向一念,他不敢向一念撒火,只好把气撒到容云兮身上。   赵极大手一搭,直接揽住容云兮的肩膀,笑道:“来来来,我这就好好招待容公子。”   容云兮使劲挣扎,奈何赵极身材比他魁梧不少,他挣脱不开,只得侧首望向一念,眼中的祈求那么明显。   小厮也有点焦急了,毕竟自家少爷看起来似乎真的想“好好招待”一番容云兮,若是人在他手里出了事,他可担待不起。   眼看容云兮就这样被赵极强行带走了,一念在他们身后说道:“云兮,你不是想回去吗,在这里跟他做个了结,咱们就回去。”   赵极停了下来,容云兮也跟着顿住了,他心里清楚一念说的了结是什么。   “对付流氓就得耍无赖。”   一念的话在容云兮脑子里回荡起来。   在他赵家,他作为主人都这般蛮横,他容云兮凭什么要给人欺压。   也许是因为他一直以来被欺压得久了,都忘了怎么反抗,一念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有些无奈道:“打他,你就能走了。”   “什么?打赵公子?”   众人纷纷讶异于一念的指挥,听到“打”字,赵极手上松了几分,毕竟之前被一念教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可她竟然让容云兮打他???可笑。   赵极拉扯着容云兮回过身来,他看着一念,讥笑道:“容一念,你一阵子没见,脑子不见了?他敢打我?”   一念没理他,她看着瑟缩着的容云兮,眼神似乎在鼓励着他。   时间好似过去了很久,大家都等着看谁会先有动作,全场鸦雀无声,一阵风拂过,带落几片树上的枯叶,一念在他眼里,终究只看到了犹豫和胆怯。   良久,一念什么都没说,转身毫不留恋的走了。   容云兮想开口说什么,却什么话都吐不出口,满腔的委屈和不甘如鲠在喉。   赵极看到一念失望的离开后,他有些可怜的拍了拍容云兮的肩膀道:“看到没,这个世上谁都靠不住,她是你姐姐又如何,不也将你抛下不管了?”   一念这一走,容云兮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没了精神,赵极不知为何也失去了捉弄他的兴趣,放下手准备离去时,却发现自己衣裳被容云兮死死拽住。   赵极低头,看到容云兮蓄满了眼泪的眼睛带着不同以往的决心在看着他,赵极皱眉道:“容云兮,你干什么,松手,少爷我决定放过你,你还要纠缠不休想挨打?”   容云兮憋红了小脸,挣扎许久后,他道:“从今以后,我不会再任你摆布,倘若你要去向我娘告发我,尽管去。”   赵极没想到容云兮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进行反抗,他下意识的拍了一下容云兮的脑袋,问道:“你被容一念带傻了?”   容云兮用力拂开赵极没有防备的手,他道:“赵公子,这几年你欺我太甚,我都忍了,日后你再如此,休怪我不客气。”   赵极这下来了兴致,他推了一下容云兮肩膀,道:“怎地,你真要跟我打一架?”   此话一出,赵极就后悔了。   那一天,在场的人都忘不了那个看似软弱可欺的容家少爷,是怎样像个无赖一样死死咬住赵极的手的。   鲜血洒满了容云兮的新衣裳,染在他白皙的脸颊上,满嘴的血让他看起来像个嗜血的怪物。   听到赵极的惨叫后,容云兮心想,原来肆意妄为是这般畅快的滋味。   赵极哪里受过这种苦楚,他疼极也是疯了一般锤打容云兮,可容云兮的嘴像铁钳子一样纹丝不动,反而因为他的反击越咬越用力。   大家都尖叫起来,没人敢去拉扯,一旦拉扯,容云兮就咬得更紧,赵极就更疼,不断有人在容云兮耳边劝说他、恳求他、威胁他。      ☆、第 23 章   容云兮忘了他是怎么被强制带走的,众目睽睽之下他似乎被容耿狠狠打了一巴掌,赵极被抬到了屋子里救治,好像他把他的右手咬得看见了白骨。   一念和容云兮跪在马车里均一言不发。   容耿从小厮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始末,气得差点把一念也打了。   容耿带着他俩回了府,让他俩跪在大厅,二夫人和三夫人听到消息后火急火燎的赶回来,只见容耿满脸怒气的瞪着地上跪着的两个孩子。   “怎么回事。”   二夫人率先问到。   大夫人佯装气道:“还不是你宝贝儿子把人家赵四公子的手给咬得快废了,像发了疯一样。”   二夫人上去就是给脸已经肿了的容云兮狠狠一巴掌,骂到:“不成器的东西,你是疯狗吗。”   三夫人见着容云兮模样可怜,上去拉了一把二夫人,道:“姐姐先别气,先听听孩子怎么说,万一事出有因呢。”   二夫人甩开三夫人的手,怒道:“再事出有因也不能得罪赵家,你莫非也跟着糊涂了?”   容耿沉声道:“都坐下。”   待几人落座后,容耿问道:“一念,是你教唆云兮打人的,对吗。”   始终跪得背脊挺直的一念坦然承认道:“是。”   二夫人又要发作,容耿给了她一个不要轻举妄动的眼神,她才按捺下来。   容耿又问:“为何。”   一念理直气壮道:“赵极欺辱云兮多时,我看不惯。”   容耿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敢欺辱他容家的人,他问道:“赵公子为何欺辱云兮,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一念抬头对上容耿怀疑的目光,她道:“为何欺辱云兮?您应该问云兮,之前在学堂,赵极就当着我的面欺负了他,以及狩猎那次,也是赵极做的手脚,今日去赵家本无意惹事,奈何赵极欺人太甚,忍无可忍。”   二夫人指着一念骂道:“好你个有心机的小蹄子,你教唆云兮咬伤赵公子,就为了你心里畅快,好一个借刀杀人,你的心怎么那么狠毒。”   一念瞥了眼二夫人,有理有据道:“赵极欺负的是云兮,不是我,倘若云兮不知反抗,那么他永远都只能被欺负,他俩的事,自然是他们自己解决,我为何要替云兮出头?又何来借刀杀人之说?”   二夫人气到想起身扇一念一巴掌,容耿伸手拦住了她,并道:“云兮,你且说说你与赵公子是何时,如何结的梁子。”   一向爱哭的云兮今日没有丝毫的怯懦之姿,反而因为心里出了口积压已久的气而浑身轻松。   “赵公子三年前,见我生性少言寡语,便以要向母亲告状,说我不喜欢您之类的话,我很怕母亲当真,因而与我疏远,便一直在忍气吞声,上次老太爷寿辰给的红包,也是被他抢了去。今日没想到赵公子还想当众侮辱我,我想着父亲在前堂,他都如此不顾父亲脸面,一气之下,便咬了他。”   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容云兮发现当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心里竟毫无感觉。   他明明不喜欢父亲和母亲,说了违心的话,心里竟然没有丝毫的负罪感。   或许,他真的疯了吧。   那又如何,他的心,从来没有这般轻松畅快过。   一念见容耿他们都因此话动摇,见机行事说道:“伯父,三姨娘,云兮一直以来都是个很敦厚的孩子,你们都知道,若不是赵极一再相逼,他又怎会伤人”   三夫人见状连忙劝到:“赵家四公子生性顽劣,连城谁不知晓,老爷您看在云兮他们还小,也情有可原的份上,饶了他们这次吧。”   大夫人慢悠悠道:“饶了?那怎么给赵家交代,你是没看到赵四公子的手都快废了,你看看容云兮胸口那些血,若不是今日赵府有喜事,你觉得我们能全身而退?”   事情僵持不下之际,容安卿也赶了回来,他还没进门便道:“赵公子那边无大碍,我已经送了个朋友过去诊治,有他在,就是咬断了,也能妙手回春。”   容安卿胸口有些起伏,衣裳下摆有些褶皱,高束的发有些凌乱,似乎是急忙骑马赶了回来。   他进来后自顾倒了杯茶,一饮而下后继续道:“这件事,本就是赵家理亏在先,父亲你要是现在回去,可能还能看到赵三公子在收拾赵极,而且,若我没想错,大概等会儿,赵家会派人来赔礼道歉。”   这件事,的确是赵家之过,可容云兮伤人也是事实,斟酌良久,容耿心头气消了不少,他问容安卿道:“赵四公子的伤,当真无大碍?”   在容安卿眼里,容云兮下手还是不够狠,光咬赵极的手见骨算什么,换作是他,怕是要掰断他几根手指才算稍稍出气。   容安卿淡然笑道:“当真无碍。”   容耿这才松了口气,但还是要惩罚一下胆大包天的一念他们,他厉声道:“一念,云兮,你俩这是初犯,但也是极其严重的错误,若不惩罚警示,日后难成大器。按家法处置,一人十鞭,家规一人抄二十次,禁用餐进水,跪不到明天早上,不准起来。”   三夫人惊呼道:“老爷,十鞭,会不会太重了,他们还这般年幼。”   大夫人道:“若不重罚,又怎会长记性。”   最后,由管家拿着小指粗的牛皮鞭一人狠狠抽了他们十下。   开打之前,还把他们身上的棉袄脱下。   火辣辣的疼在她后背蔓延开来,一念咬着牙,不让疼痛溢出来。   这种挨打的滋味,离她好似已经时隔多年。   果然,安逸只会让人忘却求生的本能。   容云兮哪里吃过这种苦,第一鞭落下就忍不住落了眼泪哼了出来,他侧眸看见一念满是汗水的额头,看见她眼里的倔强和隐忍,以及一丝丝欣喜。   她在欣喜什么,没人知道。   十鞭打完,一念背脊依旧挺拔如松,可紧绷的身躯告诉所有人,她忍耐得多么辛苦。   容云兮早就哭成了泪人,二夫人低声骂道:“没用,人家都没哼过一句,就你从头哭到尾,真不知道要你何用。”   毕竟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也不是自己一手养大的,二夫人对容云兮,始终没用多余的亲情,她看中的,是容云兮这个容家的血脉而已。   容耿道:“都下去吧,让他们罚着。”   大家陆陆续续离开,容安卿走最后,他看了眼一念,道:“你真会找事,不过,说实话,给赵极这个教训,还是欠了些火候。”   一念抬头,问道:“换做是你,你会如何。”   容安卿摇头道:“来日方长,他拿手打我,我就废他双手,他拿我多少,我要他双倍奉还,报仇,不要只看眼下。”   一念低声笑了笑,道:“我没耐心放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只要能永除后患,早些出手也无妨,对方付出的代价大不大,我不关心。”   她要的,本来就不是赵极付出的代价,她只要他对他们产生畏惧,不会再为难容云兮而已。   容安卿还是挺佩服一念的,起码她知道自己想要的。   他蹲下递给了容云兮一张简洁的手巾,道:“云兮,记住今日的感觉,强和弱,皆在你一念之间,而带来的后果也不尽相同。”   ☆、第 24 章   说完之后容安卿便离去,偌大的大厅就剩下两个背影淡薄的孩子跪在中央。   不一会有人送了笔墨纸砚进来给他们,待大门彻底关上后,一念整个人放松下来,随意坐在地上,把自己棉袄穿拿过来穿上,容云兮见她一副很随意的模样,惊讶着小声道:“二姐姐,你在干什么。”   一念瞥了他一眼,道:“你想跪就跪着,我腿疼。”   “......”   容云兮被打得身上疼得不行,就算跪着,他也是左右挪动寻找舒服一点的跪姿,穿上棉衣后他看到一念颇为悠哉的靠坐在软垫上抄写家规,还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解渴。   容云兮忍着后背的痛楚,跪着微微弯腰也开始抄写家规,写着写着身子离地面越来越近,每次当他快伏到地上的时候,总会提醒自己要做个听话的孩子,要做个有风范,矜贵的人。   天色不知何时变暗的,再次抬头,容云兮似是想起了什么惊呼道:“哎呀,雪人。”   一念放下笔,心想他们方才回来的时候似乎没有变晴,兴许雪人还没有融化,她问:“你想去看吗。”   容云兮没忘记自己在受罚,他咬着嘴唇,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一念不逼他,转过身继续抄写,头也不回道:“什么时候想走了,跟我说。”   容云兮犹豫许久,他看着一念似不在意的模样,心里有些不痛快。   他辛苦许久,本就是为了换她一笑,可是她好像永远都那么冷漠,无论对谁。   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涌上心头,容云兮低声问道:“姐,你想去看吗。”   一念听出他语气中的压抑,回过头看着他道:“云兮,这世间人规定的法则很多,生而为人,想要看不同的风景必然要打破法则,我能打破这层束缚,可是你能做到么。”   容云兮隐约能感受到一念话里的话,他知道,真正不敢的人是他,是他跳脱不出去,是他一直以来不敢表露自己所想。   容云兮紧紧握着手中的狼毫笔,他宛如在狂风暴雨中迷失的孤舟,没有方向,看不清前路。   烛光微动,带着他们微弱的身影在地上摇曳,一念耐心等着他,等他抉择是进还是退。   最终容云兮渐渐松开了手,黑色的狼毫笔从他渗了许多汗水的手掌滑落在地上,无声无息滚到他身旁。   他真的很想让一念看到那个付诸了他心血的雪人,他愿意放下礼法戒律,他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像她那样肆意活着。   “姐,我想带你去看雪人。”   说完,他晃悠悠的撑着麻木的腿站起来,他看向一念,眼里盛着温暖又让人心疼的笑。   一念放下手中的东西,过去扶着他,道:“走吧,他们应该没料到我们会逃走。”   两人趁着夜色偷偷摸摸溜到了寂静的清心阁,一念进屋里拿了灯,越靠近后门容云兮越紧张。   他提着灯笼的手微微颤抖,一念安静的跟在他身侧。   一念以为会是多么庞大的雪人,直到走近一看,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觉充斥在她心里。   两个身形差不多的雪人隔着两拳距离,后面那个略微身子圆润,头上扎着个与容云兮一样的发髻,前面的雪人戴着一顶圆圆的帽子,帽子下留了些碎发。   后面的雪人伸出粗短的手为前面的雪人撑伞。   它们没有眼睛鼻子,身材手脚做得也不细致,甚至有点滑稽可笑。   凛冽的寒意也掩盖不住一念心里涌现的热意,明明夜这样漆黑,她还是能准确的辨认出这两个雪人是谁。   容云兮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没有问,无论他的回答是什么,她都不想知道。   容云兮久久不敢回头,他紧张到面红耳赤呼吸困难。   在他怀疑是不是灯不够明亮所以一念没有看到之时,一念清冷的声音从他身侧响起:“谢谢你,云兮弟弟,快回去吧,待会被发现就遭了。”   容云兮听到这话,下意识问道:“姐,你不喜欢吗?”   一念转身,道:“喜欢,可再不回去,就晚了。”   容云兮听到她的话,总觉得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回过身,有些不甘心问道:“姐,你没看出来这是什么吗?”   是他们,是他的愿望,是他一腔的热忱。   他想、他愿做那个为她遮风挡雨之人,他不想再看到她浑身是刺去保护自己,他是她的弟弟,他也可以保护她。   他不信,明明她那么聪慧,会看不出他的意思。   可他此刻宁愿她没有懂,也不想她明知作不知。   一念往前走了几步,容云兮在她身后追问了几次,最后一念停下来,突然回身面对容云兮,灯笼横在他们之间,照亮了她眼里的绝情。   一念的面容是他从未见过的坚决硬朗,她像夜里冷血无情的独狼,眼里只有漫天冰霜,薄唇微启,她像宣布死刑一般,道:“容云兮,别自以为是,我对你客气,仅是因为你是容家的少爷,也是我名义上的弟弟而已,你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别妄想插入我的生活,好好做你的少爷,咱们兴许还能和睦相处,有些界限你若想试着去跨越,大可以试试,丑话就说到这。”   身子不了遏制的颤抖,容云兮浑身仿佛被抽完了所有力气,一股心死如灰的感觉将他笼罩,他手上的灯笼一下掉落在地,将他眼里原本的亮光一并带走。   隐匿在灰暗中的面容上不知何时被两道冰凉的眼泪划过,容云兮不想懂一念的意思,可他心里难受得无以复加,比今日被所有人责骂还痛苦百倍。   一念转身欲走,容云兮下意识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他哽咽道:“姐……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改好不好,你不要走。”   一念伸出左手欲推下他死死拽住她衣袖的手,触碰到他冰凉的指尖时,她用了力,却推不开他。   “放手。”   容云兮有些绝望,低声哭道:“姐姐,我没有娘亲喜欢,也没有父亲疼爱,你虽然看起来很凶,可是对我的好,我能感受到,我只是也想对你好,为什么不可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是啊,他只懂得谁对他好,他就以爱回报,这有什么错?   一念该怎么向他解释?是她太敏感了还是他真的分不清?   不论如何,一念都不想再和容云兮纠缠下去了,最好这一次就决裂,各走各的。   一念用力甩开他的手,用自己早已习惯的冰冷语气道:“容云兮,你很烦,懦弱、爱哭、没用,你连跟我说话都不配,离开了容家,你什么都不是。我早就厌烦你了,除了忍气吞声,你还会做什么?你也很蠢,我让你打赵极,你当真把他伤成那样,我再也没见过比你更没脑子的人了。”   说完,一念就走了。   天色太暗,掉落的灯笼早就熄灭了,她庆幸看不见他哭红的眼睛。   夜色让她有了一个保护自己情绪的护盾,就算流露出心疼和难受,也不会被人发现。   容云兮像只被抛弃的小猫一样无助的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肩膀,他压抑的啜泣声一阵一阵传到一念耳朵里,让她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原来……只是在利用我,原来……你也觉得我没用……”   一念快步沿着原路返回了大厅,她拿着笔想要写家规,可她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来,揉碎了好几张写错的纸,她发泄似的扔到地上。   最后她干脆趴在桌上闭着眼什么也不做。   她到底,在做什么。   容云兮明明没有错,她为何如此的草木皆兵剑拔弩张,还对他说了最最伤人的话语。   可她不后悔,她本来就是孤身一人,不愿意被人所惦记,也不愿与他人有牵绊,早些与他划清关系,于所有人而言,在她离开的那时候都是最好的选择。   不知不觉,一念睡到了天亮,她是被二夫人尖锐的指责声吵醒的。   她身边围了一圈的人,众人皆用疑惑、责备、担忧、询问等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容耿见她醒来,急忙问道:“云兮呢。”   一念皱眉环视一圈,确实没见到容云兮的身影,之前还残留的睡意瞬间消散殆尽,她噌的一下站起来,心里的不安不断在放大。   她问:“找了没?”   管家忧愁道:“找了呀,整个府里都找遍了,就是没有小少爷的身影。”   一念推开挡在眼前的人,拔腿就往自己清心阁跑去,她身后跟了一群人,容安卿陪在她身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第 25 章   他们俩练武之身,脚力比寻常人快上许多,不一会就远远将众人甩在身后,到了清心阁后一念直奔后院,果然在昨夜她离开的那里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容云兮。   雪人不知何时变成了地上的一堆冰块,以及一滩来不及消失的水,还有那把她昨夜没看清的伞此时就孤零零的覆在冰堆上,似乎在做最后为它遮挡风雨的挣扎。   容安卿立刻蹲下去伸手覆盖在容云兮潮红的面颊上,惊呼道:“他烧得太严重了。”   随后容安卿抱起此刻奄奄一息并且浑身湿透的容云兮,心疼道:“他身上都是湿的,送他进屋里。”   等众人气喘吁吁赶来时正好看到容安卿抱着容云兮进一念的屋子里,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容安卿有条不紊的吩咐着让人准备热水干衣熬药。   一瞬间,她原本不狭小的清心阁竟显得格外的拥挤狭窄。   容安卿在里屋救治容云兮,容耿他们则在客厅询问一念事件始末。   一念始终一言不发,她不能说,也不知该如何说。   着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她心里有些混乱,倘若如实说来,她不知道他们会怎么看待她和容云兮,倘若隐瞒不言,受苦的就她一个,怎么算,都是她自己扛下来比较划算。   一直询问无果,容耿他们明显火气更盛,二夫人气得上前狠力打了她一耳光,骂道:“我就说你是个灾星,像你娘那个狐狸精一样,进了容家的门不到三年就克死了你那个短命的爹,你看看你把我们云兮害成了什么样,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云兮他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陪葬!”   三夫人进容家较晚,她来的时候容昇一家已经不在容府了,偶尔听到一些下人提及过老太爷之前还有个天资聪颖的儿子,还说若不是出了一场意外,容府的现任当家就是容昇。   三夫人上前拉了一把气急败坏的二夫人,劝道:“姐姐,一念如今也是个孤儿,你就事论事即可,何必揭人痛处。”   二夫人甩开三夫人的手,把怒气撒到她身上,道:“你别以为装个好人这小贱货就会领你的情。”   “够了!”   容耿见二夫人有愈演愈烈之态,黑着脸喝声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他给了二夫人一记警告的眼神,大夫人适时道:“一念,你心里有什么心事都可以跟大伯母说,藏着掖着也让我们不好猜,你说出来,伯母给你做主。”   一记耳光,一个蜜枣。   一念冷着眼看着他们在她面前轮番进行劝说教育,她就是不动如山充耳不闻一般。   老太爷不知听谁说了此事,由人扶着赶到了熙熙攘攘的清心阁,他一来就看到一念白皙的脸颊上有个清晰的巴掌印,老太爷握着仙桃拐杖锤了锤地上,骂道:“是谁打了我孙女!”   二夫人有些畏惧老太爷,她收了些气势,哭诉道:“老太爷,您就顾着孙女不顾孙子了吗,若不是她,云兮怎会昏迷不醒高烧不退?”   老太爷对一念招手道:“一念,你过来,跟爷爷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一念看着老太爷浑浊的眼睛,不忍心撒谎,她声音低沉道:“爷爷,您罚我吧,云兮是我害的。”   之后,无论他们再怎么问她,一念都低着头默不作声。   见她这般顽固不化,容耿只好罚她关禁闭。加上昨夜的惩罚她也没完成,数罪并罚之下一念被关在容家祠堂里反思,克扣了半年月银。   他们没有决定要关她多久,只说直到她说出缘由再放她出来。   祠堂里放着容家世代先祖的灵牌,一念只认识容昇,或者说,她只耳熟这个人。   这个庄严的祠堂自然困不住她,可她这次没想过逃走,反而老老实实的待在阴冷的屋子里。   琴儿每天都会给她送一些寡淡的食物来,从琴儿口中得知容云兮已经躺了三天了,今日烧才退下些许,可本该醒来的人,怎样也醒不过来。   有容安卿在,一念并不担心容云兮的安危,但他为何一直醒不过来?   被关禁闭的第四日,昏暗的祠堂里静谧无声,一念躺在蒲团上闭着眼,她以为自己心里会生出些后悔惋惜来,可出乎意料的,在祠堂里待得越久,她心里越是平静,平静到自己宛若一个局外人而已。   祠堂大门的锁被打开的声音传入她耳朵里,她等着琴儿放下食盒,可来人的脚步声轻得似乎听不到。   一念缓缓回过身,整个人慵懒得像只刚睡醒的猫。   “你去看看他吧,他不愿醒来。”   容安卿的声音里透着些许疲倦,兴许是对容云兮醒不过来感到心力交瘁,兴许是对一念顽固不化感到失望,亦或是,他察觉到了什么,否则,又怎会让一念去看望容云兮。   一念果断拒绝道:“不去。”   昏暗中,容安卿颇为无奈的叹息道:“心病唯有心药医,他困在了梦里,不愿醒来,倘若他久睡不醒,醒来之后会留下难以磨灭的后遗症,你当真如此狠心吗,一念。”   一念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她道:“你怎知我去了就有用?”   容安卿道:“云兮是个单纯的孩子,二夫人并未真心待他,你来到容家时日虽不长,可你待他如何,他自己感觉得到,你知道他有多依赖于你,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将他唤醒。”   一念站起来,看着身材高挑的容安卿,纵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也知道他此时应该很是无奈。   “所以,他依赖于我,我便要对他负责到底?”一念听见自己说出这般冷血无情的话,她倒要看看容安卿为了容云兮能付出什么代价。   容安卿知道一念性情异于常人,但不知她对朝夕相处的容云兮也这般无情,容安卿道:“你想要什么。”   一念将心里所望表露出来,她道:“我要你保我,学武学习都不得取消,除非我自己不愿再学。”   这几日,容耿他们一直在商量,觉得不能让她再去学堂和练武了,毕竟容家的女儿一直在外抛头露面,实是有伤风化,而且她本身性格乖张喜怒无常,与容云兮接触过多,难免会带坏他。   本想等容云兮醒来后再告知于一念这个决定,谁知她自己早就预料到了他们会怎么对待她。   对于一念的预见,容安卿已经见惯不惯了,他从来就没有把她当成普通女子看待过,容安卿道:“好,我答应你,跟我走吧。”   容云兮久久不见醒来,请遍了连城所有有名望的医生来,都说是他自己不愿醒来,在容家一群人焦头烂额之际容安卿擅自把一念带了过来,本想训斥他们的容耿等人被容安卿一句话给说退了回去。   “你们若要云兮死,就尽管阻拦我。”   送一念进容云兮的房间后,容安卿把自己和他们关在门外,他对众人道:“眼下只有一念有可能唤醒云兮,我请她过来也不是白请的,请各位移步到客厅,我有话对你们说。”   一念进入药香萦绕的房间里,屋内的容云兮睡得很安静,脸色不似以往红润,似乎也消瘦不少。   她轻轻坐在床沿,看着他眉目清秀的小脸,心里生出些许波澜。   ☆、第 26 章   一念不会说软话,生来不会.   犹豫半晌,她才低声对容云兮道:“云兮,醒过来吧。”   素日里那个天真可爱的他如今缄默不言,一念还是有些不习惯,她不知道他为何不愿醒来。   是她伤他太深了,所以他不愿醒来,不愿看到她吗。   “你醒过来,我不会再这样对你了,伤人的话我不再与你说。”   “云兮,其实你是我见过最好最干净的人,我很脏,在外面流浪多年,对谁都不会信任,心里想的和所做之事,都是超乎你想象的肮脏,我杀过人,偷过东西,骗过人,你无法想象我的双手染过多少血。”   “你太干净,太美好了,其实不配的人是我,就算换上锦衣华服吃着山珍海味读着四书五经,也抹不去我身上的暴戾之气,我骨子里,就是个冷血无情之人。”   “我很怕忘记那些提心吊胆的日子,没有防备的活着,我内心不安,同你相处,太容易让我失去警戒,你看,我们本就不是同类,我心里想的都是怎么用极端的方式活下去,风花雪月,我从不奢求。”   “云兮,在黑暗里活得久了,我自卑、敏感、浑身长刺,不让你与我亲近,是怕自己不知何时会伤了你,也怕忘记痛苦而生出软肋。”   “我只想好好活着,用自己的方式,唯有互不牵绊,对你我才是最好的,你醒过来吧,你是容家少爷,本该策马扬鞭鲜衣怒马的活着,你该活如四月春风卷起杨花,而不是随我过着枯燥无味的练武学习生活。”   一念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埋藏于心的话,她知道容云兮听不到。   灰暗之中,容云兮听到了一念的自言自语。   他很痛心,很想抱住她,告诉她他会一直在,告诉她,她不脏。   容云兮似乎看到远方有个小小的身影在缓缓消散,那般决绝,不是一念还会是谁。   他不想出去,不想离开这片灰蒙蒙的地方。   没有人爱他,没有人喜欢他。   可他似乎听到了有人在低声哭泣,他多想抱抱她。   次日,一念突然醒来。   昨夜她自言自语许久,兴许是她这些时日都未休息好,不知何时她竟然睡着了。   幸好容云兮没醒过来,否则她该怎么解释。   可是容云兮没醒过来她心里又隐隐有些失落。   撑着额头,一念打了个哈欠,忽然看到容云兮睫毛微动,似乎有醒来的迹象。   一念下意识往外跑去,她对值守的小松道:“他可能要醒了,你进去看看,好生伺候着。”   小松欣喜的进去察看,一念坐在外面自顾喝了杯水,良久,听到小松那句“少爷醒了。”之后她就离开了。   容云兮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看着大家担忧又欣喜的面容,他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最想见的那个人,眼里的失望愈发明显。   他没有问,大家也都没说。   容云兮能醒过来是喜事一件,老太爷高高兴兴的封了个大红包给他冲喜,一念站在屋子外面听到大夫诊断后说他身子静养一段时间便好后,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   容云兮在静养之际私底下问过下人一念是否来看过他,有问为何不见她来,大家都说不知道。   不知道她是从未来过,还是不知道她每天都在忙什么不来看他,他们都不知道。   在床上躺了两天,容云兮才得以下床行走,第一件事就是在容府四处转悠。   这次醒来,二夫人对他态度明显好了很多,容耿也给了他不少关心,似乎整个容家都对他亲和了三分。   在第三次路过清心阁门口之后,容云兮终于决定要进去看看一念是否在里面。   出乎意料的,小松拦住了他。   “少爷,您不要进去。”   容云兮疑惑道:“为何?”   这几日大家似乎都在有意无意的瞒着他什么,他下定了决心要进去看看,推开小松后他快步进到安静的清心阁之中。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这里还是那么的清净。   她不来找他,他就去找她。   “少爷,唉。”   直到看到空无一人整洁得没有一丝人生活迹象的屋子,容云兮这才明白为何小松不让他进来,为何大家都在遮掩。   空荡荡的衣柜,冰冷的火堆,一尘不染的屋子,他们竟将她生活过的痕迹清理得如此干净。   “二姐姐呢?”   小松看着容云兮红红的眼眶,带着哭腔道:“少爷,您忘了二小姐吧,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容云兮忽然跌坐在地,怔忡问道:“什么叫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死了吗?我不信我不信,一定是他们把她藏起来了。”   容云兮在容府大闹了一场,没人给他任何关于一念的回应,之后他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赵极登门拜访,他拿着一个锦囊递给容云兮,见四下无人,赵极拍了拍容云兮消瘦的肩膀道:“之前的事,对不住,这是欠你的五百两。”   容云兮别过脸。神情恹恹的不理会赵极。   赵极忽然有些替容云兮难过,他道:“那日在我家,容一念在你面前离开之后去找了我三哥哥,他们做了个赌注,赌你敢不敢反抗于我,容一念赌你会反抗,赌注是她赢了的话我哥哥就让我来给你道歉,并归还这笔银子,倘若她输了,她就听我哥哥的话与我多做接触,我哥哥很欣赏她,我们年龄相仿,倘若容家与赵家结为亲家不失为一件好事,幸好,她赢了。”   “娶她回家,我这辈子都不会好过的,可是容云兮,你真的很幸运,这世上恐怕只有她容一念会毫无条件的站在你身后为你保驾护航,这种信任,就算是我与我三哥都不一定会有,可她竟然赌你赢。”   容云兮麻木已久的心在赵极的一番话之下瞬间崩塌,他抱着自己的膝盖埋头痛哭,不断问道:“那她为何要走,为何要走?”   赵极不知怎么安慰他,突然愣声道:“或许她的离开,是为了你好吧,有些东西没有开花结果之前就该被扼杀的,任由其生长,只会害死所有人,你们容家,能容得下双手染血的她,可是能容得下毁了唯一血脉的么。你是容家唯一的血脉,你身上肩负的东西,她远比你清楚得多。”   “好好活下去,她是为了成全你,而不是为了毁灭你。”   雪化为冰伞不见,旧人不复再少年。      ☆、第 27 章   两辆普通的马车缓缓行驶在官道上,第一辆车内传出一声:“停下先吃点东西再走。”   待车夫把马车停好之后,一念轻松从第二辆马车里跃下,容安卿看着她风轻云淡的面容,一如既往疑惑道:“一念啊,这都走了五天了,你好歹稍微露出一点难过的神情吧。云兮知道你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指不定哭得多伤心。”   一念瞥了容安卿一眼,道:“他又没死,我也没残,吃好喝好还有什么可难过的,你那么闲,怎么不去帮小六生火做饭?”   看着陌生的远方,一念回想起前几日容安卿对她说的话。   “一念,你若不想放弃学业就只能离开连城,他们做出最大的让步就是送你去别的地方,或许大家都觉得你与云兮再朝夕相处下去会造成不好的后果。”   “我在清州正好在扩建生意,不如就一同去清州吧。”   只要能读书练武,去哪她都无所谓。   只不过清州......她不是很想回去,但又有些怀念。   他们是在路上过的年,四个人露天吃着饭,听着他们说起自己的一些奇闻异事,倒也平凡温馨。   清州不比连城繁华,这里贫富差距极大,有能耐有胆识的人才能闯出一片天地,这里充满着商机,也充斥着杀机。   刚到清州城下便可看到身着银甲的白家军,还是一如既往的华贵而冰冷。   容安卿掀开窗帘,对坐在身边的一念道:“你可知容家是如何成为连城三大家?”   一念摇头:“你且说说。”   容安卿眼里闪烁着微弱的杀意,他语气平缓道:“十五年前,容耿接了一批军活,给两万白家军打造白银甲,除了特别坚硬的刀剑可以刺穿以外,其余普通刀剑对它皆构不成威胁。”   清城在国界处,具有威慑力的军队镇守确实可以常规军队起到无法比拟的震慑作用。   容安卿继续道:“从那之后,容家可以说是日进斗金,一跃成为连城三大家,多年来也揽了不少皇室的生意。”   一念困惑道:“为何偏偏选中了容家?”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商人,多的是有人愿意承接这单生意,为何偏偏是容家?   容安卿侧首看着一念,眼里有掩饰不住的赞许:“问得很好,所有人都很好奇,为何偏偏是容家。”   容安卿没有正面回答一念的问题,反而问道:“你可知二夫人在容府为何再怎么横行霸道,也没人敢动她吗?”   这下一念真的不懂了,她道:“原以为是大伯宠爱他,可观察后发现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你且说说看。”   “因为她是清州白家军上一任将军最爱的妓女所生的私生女,纵使迫于礼法教条无名无分,可老将军待她们母女二人可谓是视若珍宝一般,容耿能拿下制作白银甲的生意,当年被甜言蜜语迷晕了的二夫人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原来如此。   原来容家和清州竟然还有这等牵绊在其中。   难怪二夫人在容府这般目中无人肆意妄为,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回想容安卿的话,一念狭长的眼睛微眯,对容安卿道:“兄长,你似乎很是瞧不起大伯的做法。”   是了,方才容安卿的话语中,丝毫没有对养父的尊重,反而,像评价一些不屑一顾的人一般语气轻蔑。   容安卿坦然又从容笑道:“一念妹妹,你不也很反感他们吗。”   所以,容安卿在容府的乖巧懂事,都是装出来的?   一念懒散靠在马车内,问道:“为何,我看他们对你还不错。”   容安卿勾唇有些无奈道:“没办法,我这个人很记仇,打我一巴掌再给十袋枣也不顶用。”   一念懒得管容安卿跟容家的恩怨,她打了个哈欠闭着眼道:“行吧,到了再喊我,我休息会儿。”   去年开始,容耿把清州的生意都交给了容安卿打理,经过一年,容安卿完全接手了清州的容家生意,有之前白家的帮衬,容家的生意在清州也是发展得顺风顺水,可是容安卿不满足于在清州发展,他想把生意做到对面的宏城,做到宏城之后的永朝去。   到了事先购置好的小宅里,吃过晚饭后一念与容安卿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   本想着她人生地不熟的,容安卿要给她带个侍从,可她一句五年前在这待过,就让他放下了心。   对于一念,容安卿有种毫无防备的信任,她是个不需要任何管束的鸟儿,厌倦了自然会归来,倘若不归来,也是有了新的容身之处。   清州多少还是改变了的,一些街道小巷都改头换面了,好在之前埋葬淳于介司的那片竹林还在。   凭着记忆,她找到了那个微微隆起的小土丘。   她死的那天,细雨绵绵,她怎么也找不到火源将她火化,她抱着淳于介司冰冷的身体在连绵阴雨之中等了三天,见乌云没有散去的迹象,一念放弃了生火将她火化的念头。   好在下雨三日,泥土湿润松软,她没多少力气的身体还能刨个土坑将淳于介司埋下。   五年,似乎很久,又似乎才眨眼之间。   土丘上杂草丛生,一念放下手中竹篮,她坐在土丘旁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有条不紊的把纸钱点燃把蜡烛点上,再摆上一些水果和酒水。   一念微微曲着腿给自己也倒了杯酒,小饮一口,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她眉目微皱,轻笑道:“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随意带了些酒水瓜果。”   “我去了容家,那里冷冰冰的,除了一个没人疼爱的云兮,似乎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一念剥了个橘子自己吃一掰再拿一掰放土丘上,似想到了什么,笑道:“你还记得我三岁那年吵着要吃橘子吗,我去偷了一个,那是你第一次打我,也是我第一次偷东西,当时的那个橘子可真甜啊,甜到了我心里。”   说着说着,一念觉得嘴里有些酸涩,有些话卡在了喉头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学会了读书认字,也学会了练武防身……”   我过得比以前好了太多太多,可我不开心。   沉默着坐了一会儿,一念把烧完的灰烬踩在脚底,酒洒完后她将瓜果又装回了篮子里。   提着一篮子的瓜果,一念慢悠悠的看着这个困住了淳于介司的清州。   她从金乌西垂走到灯火亮起,路上遇到一些行乞的孩童,她边走边给了些水果,直到最后连篮子都给了别人。   来到最大最豪华的寻花问柳之处,一念看着那座要了淳于介司性命的高楼,眼里的恨和冷逐渐凝固并放大。   “刘爷,这个婆娘我吴赖子可是替您看了好久了,人就是有点疯癫,长得是真标志啊。”   “她若是好用,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我们刘氏兄弟在揽月楼也是说得上话的,这单若是做好了,下次还找你。”   揽月楼,刘氏兄弟,吴赖子,我回来了。   一念并未在揽月楼门口停留多久,她找到一个乞丐,向他打听到了刘氏兄弟还在揽月楼以及吴赖子的消息后丢给了他一块碎银。   一念回去时容安卿端坐在客厅看着账本,他身边的账本堆积成了一座小山,见一念回来得有些晚,他道:“饿不饿。”   一念坐在他旁边,余光瞥到密密麻麻的书页上,道:“不饿。”   容安卿目不转睛道:“学堂给你找好了,学服在你房间,为了方便,不要暴露你是容家人,我与我那个教书的朋友知会过了,你尽管过去就是了,练武的地方么暂时还没找到适合你的,而且清州对练武这块管辖甚严,除了白家军就找不到能光明正大培养武装势力的地方了。”   一念倒也不急,她就不信容家偌大的产业,容安卿手底下没有镇守清州的厉害人物在。   连城有个杨延,清州不可能没人守着。   一念自顾倒了杯热茶,袅袅白雾静静飘散开来,在她眼前开出一朵形状怪异的花。   看着白瓷杯中热气散尽后一念放下了杯子,淡淡道:“我先休息了。”   容安卿“嗯。”了一声不再管她。   ☆、第 28 章   等一念消失在屋子里时,容安卿披着一件貂毛斗篷出了门,门外早有一个样貌普通之人在等候,容安卿走到他面前,道:“如何?”   那人将一念出门后的行踪细细向容安卿禀报,得知她竟然去打听揽月楼的人时,容安卿还是有些吃惊的,无论如何,他也没将她与揽月楼联系在一起过。   听那人汇报完,容安卿挥手让他下去,随后他乘车来到一家普通的小酒馆的包厢里。   包厢里坐着一位气质温雅的男子,见到容安卿到来后笑道:“安卿兄。”   容安卿礼貌回道:“从之兄久等了。”   简从之道:“就比安卿兄你早到了几日而已。”   两人也不再客气,随意坐在火盆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天来。   容安卿小啜一口热酒,道:“一念就有劳你多加照顾了。”   “哪里的话,早就想见见你这个妹妹了。”   容安卿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放到简从之面前,道:“这支血灵芝,就当是劳烦你出面救治赵公子和云兮的诊金,还望你务必收下。”   简从之与容安卿相识五年,这期间他所需的一些千金难求的药材都是容安卿去四处搜罗而来,这份不求回报的恩情,他不免动容:“安卿兄,你这份诊金,我受之有愧,你还是收回吧。”   容安卿笑道:“这药材得在从之兄你手上才能发挥出其真正的价值,想必你也不想让它蒙尘吧,而且你身子向来不好,得好好养着才行,往后,我可能还会有事麻烦你呢。”   几番劝说之下,容安卿还是把锦盒固执的递给了简从之,简从之倒也不是计较之人,索性收了这礼。   同时简从之又给了容安卿三个小瓶子,道:“我估摸着一念的药快完了,这些你再捎给她,按时服用。”   两人小聚一会儿,在更深露重之前容安卿便派人送简从之回了他家。   次日,一念起来有个与她年龄相仿的丫鬟来伺候她更衣用餐,一念依旧戴着个简单的小帽子,新学袍很简单普通,穿在她身上让她有种说不出舒适,或许她心里渴望的还是平淡无奇的生活,而不是作为富甲一方的小姐活着。   丫鬟看着很老实敦厚,似乎是从哪个农户家招来的。   “你多大了,叫什么?”   一念喝着粥,淡淡的问站在她身旁的丫鬟,看着不苟言笑的一念,丫鬟有些拘谨和胆怯:“我叫小菜,今年十六。”   看着她紧张到一直抠衣角,一念道:“第一次来做活?”   小菜脸色蜡黄,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症状,身高就比一念高上一些,大大的眼睛很干净,她身上的新衣裳应该是刚换上不久的,这或许对她来说是最昂贵的物件了。   她点点头,有些结巴道:“是......是的,我会尽力服侍好您,希望您不要赶我走。”   一念点头道:“你做好本职之事即可。”   吃过早餐后一念由小厮带着步行走了半个时辰左右,来到一座小山上,山脚悬挂着“木秀书院”清隽字样的牌匾。   山上满是挺拔清秀的长竹,小厮在山脚下便让一念自行跟随木板前行。   纵使临近春日,早晨的雾还是将整个竹林笼罩在其中,宛如一个不愿露出真容的世外散人。   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在这安静如斯的环境之中一念连呼吸都觉得轻快许多。   一念也不知这木板将会通往何方,跟着它往上行走一会儿便隐约听到有稚嫩的读书声响起。   林深见鹿,拨雾闻声。   待她走近那座普通的学堂时,一声清脆的鸟啼声划破了整齐的读书声,一个高挑的白色身影就在被薄雾遮挡的前方伫立。   “同学们,我们的新同学已经到了。”   一个低沉又略微浑厚的声音穿过了阻碍视野的晨雾传向四周,读书声颇为默契的戛然而止,一念走近后那人向前轻跨一步,他整个人携带着竹林里特有的清秀雅意就这样暴露在一念眼前。   好一个竹林雅士,好一群儒衫学童。   学童们看起来年纪在七至十五之间,七人由大到小从左向右在屋檐下的木板回廊上席地而坐。   他们看她的目光里大多是兴奋和期待,一念对着先生弯腰作揖道:“见过简先生。”   简从之余光打量着处变不惊的一念,看着她行为举止不卑不亢,心中的好感又上升了些。   “不必多礼,这位是一念,往后还要你们多多关照她。”   容安卿告诉过她,最好不要暴露她是容家人的身份。   底下有人窃窃私语讨论她的来历,简从之轻笑道:“你们都不要妄自揣测了,她是我在外云游时遇到的友人之妹,友人只是暂时将她安排在此学习一段时间而已。”   简从之有意为她隐瞒身份,一念顺着他的意思道:“还望各位以后多多指教。”   这些孩子有的跟着简从之学了三四年学识,脾性受他的影响,大多都毕竟温和可亲,也有那么一两个性格强势的,在一念刚刚落坐就凑到她身旁道:“你家里人很有能耐嘛,能让简先生收你。”   一念瞥了眼这个主动找茬的人,是个气质很像赵极的纨绔子弟。   她没有理会他,自顾打开朴素的布包取出小菜准备好的上学用的书籍,那人见她充耳不闻颇为烦躁,冷哼道:“哼,摆什么架子,什么来头竟然还会摆架子。”   “……”   一念终究没理会他,跟着简从之学了一早上的东西,发现他不似普通夫子那般让学生们摇头晃脑的死读书,他会用他磁性动听的声音读他喜欢的诗歌文章,随着他抑扬顿挫的语调大家很容易进入一个他塑造的奇妙世界里。   他会让大家肆意评判一篇文章,不言对错。   有时大家争执不下他便会循循善诱慢慢开导众人。   午时会有人送饭上来,包括她在内九个人围着火炉吃饭时,简从之会说一些有趣的故事来给大家听。   下午,简从之让他们随意在屋舍周围作画赋诗。   这一天过得极快,一念从未觉得学习是这样的轻松简单,以往只会看书识字的她,是有些过于肤浅愚昧了。   下山时有七辆或贵气或威严的马车一字排开等候着下学的众人。   一念走在最后,早上找她说话的那人本在前面走着,忽然逆行走到她身边,眼里满是藏不住的得意:“你家是不是穷得没马车来接?要不要本少爷载你一程?”   “不用。”   一念加快脚步,那人小跑上来一把拉住她的小布包,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领情。”   “放手。”一念停下来,眼里的警告让那人不自觉松开了手,他有些气急败坏道:“你、你……”   兴许是第一次自讨没趣,那人气得脸都红了起来。   早上送一念来的小厮此时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对一念道:“小姐,我来接您了。”   一念淡淡的“嗯。”了一声就跟着小厮离开了。   身边不断有马车经过,一辆华丽的马车经过时那人探出头来对她道:“喂,你们就自己走到天黑吧,真是不识好歹。”   “……”   一念懒得理他,不经意间却看到小厮眼里的惊讶,似乎讶异于一念与那人会有交集。   “那人是谁?”   小厮如实道:“白家小公子,白序。”   白家?   “镇守清州那个白家?”   小厮点点头,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尽管说。”   犹豫再三,小厮继续道:“小姐,您最好不要接触白家的人。”   “为何?”   白家虽是清州镇守家将,但不至于到结识一番都会招来祸患吧。   说起来,她对白家的了解仅限于昨日进城时容安卿那几句话。   这白序人虽然有些自大,但不似赵极那般咄咄逼人,同为武将世家,白序倒是比赵极多了两分书生气息。   一念倒是好奇小厮为何如此态度,正常人怎会对白家避如蛇蝎?   小厮面色有些怪异道:“白家老祖母最是讨厌自家男儿被女子缠上,凡是与他们白家男儿多说几句话的女子,据说都会被老祖母请去喝茶,然后再也不敢接近白家男子。”   这就很让人费解了,天下哪有这般无理取闹之人?   小厮继续道:“这白家因为老祖母的原因,家里就有几个女人,将军一生也只娶了一人,其余的兄弟也大多只敢娶一人回来,所以将军府上唯一的两位公子就算再怎么风姿绰约,也没有多少女子敢接近,不过,兴许是管束太严,白大公子性子格外跳脱乖张,偏偏与老祖母作对时常在揽月楼一待就是两三日,对大公子失望至极的众人只好把继承家业的重任放在白小公子身上,您啊,还是离他远点儿吧。”   原来还有这样的原由在里头。   白老祖母如此厌恶女子接近白家男儿,与当年老太爷独宠二夫人母女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或许,白老祖母受到的打击太大,这才厌恶所有来路不明之人吧。   微微额首,一念不在乎道:“我记住了。”      ☆、第 29 章   回到家后等待她的是满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闻着菜香进门,一念瞬间觉得自己饿了。   宅子小到一念刚进门便被正在打扫的小菜看见,她朴实笑着过来迎接一念:“小姐,您回来了,少爷在里面等候您多时了,把包给我吧。”   一念把包给小菜,跨步进了小客厅,容安卿笑道:“一念妹妹,今天感觉如何?”   进门后一念在门侧后方倒了点儿水洗手,温热的水浸湿她的皮肤,满身的倦怠就着温水融化在其中。   “简夫子很好。”   洗完手后一念坐在容安卿对面,容安卿亲自舀了碗米饭带给他,道:“以后我不会常来此处了,你一旦暴露,可能会生出一些棘手的事,这里所有事物都可以交给胡伯打理,有什么需要的就跟他说,你的药应该快用完了,这些你先拿着。”   一念接过饭后容安卿又掏出三个小瓶子放到她面前,看了眼那几个药瓶,一念道:“嗯,好的。”   那些药,她确实快要用完了。   容安卿自己盛了碗饭,吃了两口后似乎有些犹豫道:“教你习武的师傅暂时还没找到,先缓一阵子吧。”   一念心知容安卿刚来清州,手上肯定很多事情要处理,她的事也不是那么着急。   “好的。”   两人沉默着吃完饭后容安卿简单交待了些事情给胡伯就离开了,整个小宅子只有她、小菜和胡伯三人,显得有些空旷寂寥。   小厮也只是带她认认路而已便被她打发走了,因为她有时候要做的事不想让别人知道。   胡伯看似四十左右,身形普通,为人少言寡语做事滴水不漏,给人一种很沉稳可靠的感觉。   兴许是知道一念喜静,小菜和胡伯都尽量少说话多做事,不该问的什么也不会问。   小菜对她有畏惧戒备,而胡伯对她则不卑不亢,分寸拿捏得正好,不会过于献媚讨好,也不至于目中无人,两人所展示出来的气场因为阅历和年龄而天差地别。   一念心想或许她自己也需要岁月的洗礼,才会成为一个内心波澜不惊之人。   吃过饭后一念坐在火炉边取暖看书,小菜则站在她身侧,似乎在随时等候她的吩咐。   一念微微侧首对满脸拘束的小菜道:“你也坐着吧,或者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就去做,我若需要,自然会唤你的,不必太过拘谨。”   小菜有些受宠若惊,身子微微动了动,但还是没有做出其他动作:“小姐,我还是这样吧。”   有人在她身边,就算像块石头一样不言不语,她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一念拍了拍身边的软垫,道:“坐着吧,以往你在家,这时候在做什么呢。”   小菜最终还是屏息坐到了一念身边,生怕打扰了她看书。   提到家里,小菜眼睛发出了一丝光亮,她不自觉笑道:“家里有弟弟妹妹和姐姐,这时候我们都会坐在火堆旁帮我娘亲整理草药或是缝补家里的衣物,说一说村里或村外有意思的事情。”   那样平凡又温馨的画面,光想想就觉得让人满足。   “那你怎么会来这?”   小菜似乎想到了什么悲伤的事,眼睛忽然红了起来,她有些哽咽道:“父亲去采药时摔断了腿,家里急需一笔钱,听说进大户人家做丫鬟可以赚很多银子,我便在街头卖身,幸好遇到少爷,帮我治好了我父亲,还在药堂给他谋了一份清点药材的活,这次小姐您要过来住,我才有机会前来照顾您,以报答少爷的救命之恩。”   一念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小菜,微微叹息道:“好好活着吧。”   小菜点点头,忽然有些担忧道:“小姐,我、我没有伺候过大户人家的小姐,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您一定要说。”   一念看着她扑朔真诚的大眼睛,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别想太多。”   与小菜说了会儿话,一念困意来袭,简单洗漱后便睡下了。   第二日她起来后仍旧由早早便起来打扫前屋后院的小菜给她送来胡伯熬制的肉粥和茶叶蛋。   不得不说,胡伯做饭的手艺还是一绝的。   临出门前小菜有些担忧道:“小姐,您自己走路去木秀书院,真的没问题吗,要不把家里的马给您骑过去?”   为了以防突发情况能快速联系到容安卿,他在宅子里养了匹好马。   一念摆了摆手,将布袋背好,道:“不用了。”   她出门时天才蒙蒙亮,可沿途已经有好些人家和店铺都点上了灯,走了一会儿她开始小跑起来,一路匀速跑到了书院山下。   大半月没有锻炼,她身子还是有些迟钝,脚下发虚身上出汗很多,抬手抹去脸上汗渍,她看了看依旧被晨雾包裹的竹林,刚抬腿欲登山,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   她没有回头,整理好后背的布包便往上走去。   “少爷,您慢点儿。”   白序直接从高过半腰的马车上跳下来,手里还握着一个咬了一口的包子。   “哎哟少爷,您怎么就不兴踩脚踏垫呢,您老这样跳,再摔一次,夫人会打死奴才的。”   白序隐约看到书院里面闪过了一道眼熟的身影,他一把捞过自己精致的布包,道:“我先走了。”   石兴看着自家少爷还是这副毛毛躁躁的样子,心想不知何时他才会稳重点儿。   白序跑着进了书院,手上的包子被他一把随意扔掉,追上一念后他伸出沾了肉包子味儿的手直接拍到一念肩上:“哟,来那么早啊。”   一股肉包子味窜到一念面前,她转过身用力拂开白序的手,湿漉漉的发梢下狭长的眼里渐渐蓄起怒气。   白序看到她带着湿气微红的脸颊,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他不自居加大了声音道:“你干嘛大清早就这副从水里捞上来的模样,身上还有汗臭味,难闻死了。”   的确,她跑半个时辰左右,会出一身的汗,看来她得带一身干净衣裳来换才是。   瞥了一脸强行找理由的白序,一念道:“我就是这样,你最好离我远点儿。”   看着一念眼里淡淡的不屑,白序欲开口说什么,一念继续道:“还有,满手包子味的你,又干净到哪里去。”   白序气得想打人,他低声咆哮道:“你!你竟然嫌我臭!你、你、你!”   一念很不屑的轻声道:“对啊,你不喜我浑身汗味,我厌恶你手上包子味,最好不要往来,你真的,很烦。”   白序黑着脸狠狠瞪了一眼一念,然后自己率先跑到了山上,他来到小溪边,一遍又一遍的搓洗自己的手,嘴里不断念到:“哪里臭了!本少爷的手就算是拿了十个包子,那也是香的,香的!”   简从之早已习惯了白序第一个来到书院,只是奇怪他今日为何一来就蹲在小溪边上洗手还一直碎碎念什么。   他走到白序身旁,问道:“序儿,你这是怎么了。”   白序搓得双手通红,冰凉的溪水也消不去他心里的火气,他自觉洗得非常干净了才站起来,沾了水的双手擦在衣袍上,他神情微变,道:“没什么,就是手脏,洗一下。”   此时一念也到了书院门口,简从之回过身对一念道:“来得那么早啊,一念。”   一念对简从之行了个礼,道:“先生早。”   从山下一路走上来,她身上清爽许多,看到站在小溪边瞪着她的白序,一念忽略了他自行去到自己座位上端坐。   白序咬牙切齿心想难怪祖母不让他们亲近女子,原来女子都那么招人气。   “哼,装模作样。”   白序低声哼了一声也回到屋里自己座位上,简从之看着白序气鼓鼓的模样,似乎猜到了什么,他掩唇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一整天,白序都在有意无意的向众人说起一念因为走路前来而浑身是汗的事,大家都是在锦衣玉食之中长大的,自然比寻常人讲究许多,一天下来,一念方圆一丈以内都没人,更是没人主动与她说话。   下午下学之前简从之让一念留了下来,白序以为简从之会对她说教一番,他朝一念得意的看了一眼便笑着离开了。   ☆、第 30 章   见人都走完了,简从之才对面前看不出情绪的一念道:“你打算往后都跑着来书院么。”   一念点头:“嗯。”   她不能半途而废,必须坚持锻炼,可她这样,会不会因为影响了别人而间接影响到简从之教学?会不会因为容安卿的缘故,简从之才不好对她开口说教的?   一念说出了自己的解决办法:“先生不必担心,我会准备好换的衣裳,不会再给您带来困扰,今日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抱歉。”   简从之轻笑道:“其实并没有困扰,他们都是些习惯于捕风捉影的孩子,你不用与他们计较,你若是真要换衣裳,便去我屋子里换吧,你准备好衣物和毛巾,我给你烧热水,只是你自己要把握好到书院的时间。”   一念想了想,觉得简从之的提议很不错,便点头道:“那就多谢先生了。”   就算听到让她去他的房间换衣裳,她眼里还是那么清明坦荡,似乎这对于她来说就是换个衣裳那么普通的事情而已。   十五岁的孩子,心性如此清透,也不知是没心没肺,还是有着超脱世俗的心境。   简从之看向自己的目光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他无论看谁都那么温和可亲,又仿佛与谁都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这样心里有着明确界限的人,一念信他,所以才会没有质疑的就应了他的提议。   有些人,没必要去防备,因为他压根就没把你放在眼里过。   就像容安卿说的,他若想弄死她,大可直接动手,完全不必与她绕弯子。   简从之对一念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看着一念逐渐消失的挺拔背影,简从之心想容家的人,果然都不是等闲之辈。   一念回来吃过晚饭后带着小菜逛起了成衣铺,她离开连城没带什么穿的衣物,来到这也只有路上置办的几件粗布衣裳。   按照这种天气衣裳晾干的速度来看,她一天得换一身,得买个十身左右才有的换。   她带着学袍让衣铺照着模样再做两套,然后去挑了十几身便于活动的普通衣物,还买了五双换洗的鞋子,她准备购买袜子和帽子时,小菜终于忍不住说了句:“小姐,我会做,我给您做吧,您买些布就行。”   最后她俩领着四个拿货的伙计进了小宅,一堆东西不一会儿就堆满了小客厅。   胡伯给一念倒了杯茶,疑惑道:“小姐您怎么买了那么多衣裳。”   还都是些颜色灰暗样式简洁到不能再简洁的衣裳,穿出去完全就是个普通的村姑模样。   一念喝了口茶,道:“后面三日,麻烦你们提前半个时辰喊我起来,今后可能要麻烦你们早点儿休息了,我会起得比较早。”   她看了眼小菜,道:“小菜,我要的东西你尽快做好,这些衣裳先给我备着明天穿的一套,其余的都拿去洗,然后拿回屋里烘干,炭火不够的话就麻烦胡伯你去街上买些回来。”   胡伯是头一次见有人做这种事,他道:“小姐,您究竟要做什么啊。”   一念知道胡伯是担心她,解释道:“我每日跑步去书院,浑身的汗有辱斯文,所以这才备着这些换穿的衣裳,你们不必多想。”   顿了顿,一念掏出几张纸递给胡伯,慢悠悠道:“这是账单,麻烦你拿去找我兄长报销一下。”   她现在离开了容家,可以说失去了经济来源,能不花自己的钱她是绝对不会花的。   反正容安卿那么有钱,尽管找他就得了。   奔走一天,一念沐浴后早早便睡下了。   胡伯拿着账单去找了容安卿,容安卿听完胡伯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后笑道:“我最近真是忙晕了头,差点忘了她还有早上步行去书院的习惯,明日胡伯你去珍凤阁给她拿两身好点儿的衣裳,不要太华丽的,尽量简洁一些,颜色浅一些,反正她可能再过一个月身子就会长得很快,你看情况给她增添衣物就行。”   胡伯应道:“好的少爷。”第二天,外面还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时,小菜便打着哈欠睡意朦胧的前来敲一念的房门。   “小姐,该起床了。”   胡伯起的早,他把小菜喊起来后自己去厨房为一念准备早餐,让小菜来伺候一念起床。   一念有些不习惯那么早起,眼睛酸得厉害,但还是克服了身体的困倦揉着眼睛爬了起来:“进来吧。”   小菜给一念换上相对于棉袄来说轻薄许多的朴素小薄袄,她头发长了些便用发带简单的扎在后脑,看着一身干净整洁清爽的一念,小菜感叹道:“没想到小姐穿上那么朴素的衣裳看起来也这般好看。”   一念虽个头矮小,但好在身子骨匀称,在容家几个月又养得整个人水灵了许多,搭上这种做工简洁的服装,加上她生得冷峻的脸庞,真真叫人难辨雌雄。   一念只当小菜在无心说笑,没有当真,道:“走吧。”   帮一念把她去书院换穿的学袍等装好,小菜提着一个略大的包裹跟着一念来到客厅。   胡伯今天做了鸡肉人参汤配香糯的糕点,一念拿过三个碗,给他们一人舀了一碗汤,道:“今后我吃什么,你们就随我吃什么,咱们不必如此讲究。”   胡伯不接,他布满皱纹的脸有些动容,跪道:“小姐是主子,我们做奴才的不敢逾越。”   一念扶起不知所然跟着下跪的小菜以及态度坚决的胡伯。   “胡伯,我不喜欢重复说过的话,相处这几日想必你也清楚我不是那么讲究的人,既然大家生活在一起,就不必如此拘谨,如若不然,我还不如自己住。”   胡伯劝道:“小姐万万不可啊,让您住在这本就实属委屈,怎能让您再自己住,我们吃就是了。”   容安卿待下人亲而严,身边的人待他足够忠心,胡伯没想到他的妹妹也这般的没有排场,从另一种程度来说,不苟言笑的一念比太多人都平易近人。   小菜和胡伯心里感激一念,没有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傲慢,便是对他们这种天色低人一等的人最好的尊重。   一念吃完早餐后背着东西就出门了,外面真的很黑,好在起得早的大有人在,借着他人的灯光走了半盏茶时间天边便出现了鱼肚白。   昨日忙于认路,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欣赏沿途的风景,这次她有了机会,看着渐渐泛白的天际,一念想起了那些和淳于介司相依为命躲避噩梦的日子。   多少个夜晚,她们都在不断赶路,生怕白天遇到那些生了歹心的恶徒。   黑夜让她有安全感,淳于介司说过,有的人生来就是在黑暗里的,唯有借助黑暗,他们才能绽放出最美艳的姿态。   黑暗也会掩去一切的罪恶肮脏,让人看不清来路,辩不到归途,它让所有人都平等,都恐惧。   平复了内心的涟漪,一念一路小跑着到了木秀书院,简从之在学堂外面竹亭里打坐,见她来到简单打了个招呼,一念到书院后他居住的小竹屋里去换衣裳,窗户等都关得严实,门后有门栓,火炉上烧着一壶水。   一念倒了些热水简单擦拭了一下身上,她换好学袍后拿着布包放在每个人专属的小柜子里。   做完这些,他们还没有一个人到来。   竹亭里的简从之从一念这里看去宛如一朵静静盛开的白莲花,云雾缭绕间不见真容。   一念拉出自己的软垫,靠坐在屋檐下的木地板上闭眼小憩。   起得那么早,她还是有些疲倦的。   在心里默默把昨日简从之教的东西温习一遍,正当她沉浸在回忆中时,一声:“你今日怎来那么早。”打破了竹林里特有的宁静。   睁开眼果然就看到白序的身影。   见一念不理他,他便对简从之问了声好,然后走过来一屁股坐到一念身边打量起她来。   ☆、第 31 章   这几个月来她第一次在外面脱掉帽子,头发全部扎在脑后,额头和鬓角的碎发平添了几分温柔,狭长的眼睛微微斜视着白序,小巧的鼻尖上似乎沾染上了山间湿气,明明戴上帽子那么不起眼的人,这般细看之下五官竟然这般俊秀细致。   这哪里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闷声不响的一念。   纵使她还是这般的分不清男女,还是穿着一样素净的学袍,可白序就是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格外的好看,好看到他都挪不开了眼。   被白序盯着看的一念浑身不舒服,尤其是看到他竟然目不转睛的模样时,一念没忍住一脚往白序屁股踹去,直接将他踹到了木板下的地上。   “哎哟,你干嘛踹我!”   白序捂着屁股站起来准备骂一念,谁知看到她依旧懒懒散散的靠在墙上衣袍微散时,白序一肚子的气都咽在了喉咙里,他清了清嗓子,放缓了些语气道:“你这人,还是那么蛮不讲理。”   一念余光看到不远处的简从之并未因为他们闹出的动静而被打扰,这才放下心来,低沉着声音道:“我说过,离我远一点。”   白序瞥到她方才伸出来没穿鞋的小脚,耳根觉得有些滚烫,他不自在道:“我做什么关你何事,这又不是你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少爷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一念敏锐的察觉到他看了一眼自己露在外面的脚,她往里收了收,藏在宽大的学袍下,警告道:“还想挨打?”   白序瘪瘪嘴,居高临下的看着一念,哼道:“你们女子都是这般无理野蛮,难怪我祖母不让我与女子接触。”   一念抱着手转过头不想理会他,此时陆陆续续有人到了书院,简从之缓缓起身到门口迎接他们。   由于昨日白序的大肆渲染,今日大家也不怎么搭理一念,简从之知道一念的脾性,只要他们不做过分的事,就这样给她一个独立的空间他不会出面说什么。   有些龙,再怎么强按头也不会与蛇为伍,倒不如给它一片开阔的天地。   由于人很少,简从之上课也随意自由,大家随意换位置等事常有发生,一念都是坐在最角落,白序今日中了邪一般拿着自己软垫就坐在她三尺开外的左手边。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冲破晨雾从菱形的窗户上洒落下来,随着太阳慢慢升起,光线也在不断变换距离。   听课听到一半颇觉无聊的白序撑着昏昏欲睡的脑袋,不经意间看到被阳光笼罩的一念竟然拿着书挡在面前睡着了。   简从之温润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屋外偶有几声清脆的鸟鸣,微风拂过卷落几片竹叶,阳光温柔缱眷的覆盖在她身上,白序似乎看到了一层温和的光圈将自己与他人都包裹在其中,只觉岁月静好。   睡了一会,兴许是直觉作祟,一念突然睁开眼,便看到白序用一种近乎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   见一念突然醒来用一种警告的眼神瞪着自己,白序只好缓缓转过身背对一念,小声嘀咕道:“活见鬼了,这都能醒来?”   明明他才看了她一会,她怎么知道的。   一整天,白序都在有意无意偷偷的看一念,一念懒得戳穿他,下学时一念依旧留到最后,她背着包慢慢下山,白序突然从半路窜出来,看到她背后一包东西,问道:“你背的什么。”   一念有些疏离声道:“衣服。”   白序想到今日早晨见到她时她看着那么清爽,完全没有昨日早晨那种疲惫状态,挨近她时身上一点异味都没有,他还在奇怪她是不是坐马车来到的,眼下他似乎懂了她今日为何与昨日不同。   “你每天都跑着来书院啊,家里真那么穷?”   “要不要少爷我送你一辆马车?”   “你开口给我道个歉,我就不计较你打我的事,还送你一辆马车,如何?”   一念真的很想打他,她指着下山的路,道:“你先走还是我先走。”   “什么?”   白序反应过来后继续道:“你这个人,少爷我还是很古道热肠的,只要你道个歉,怎么样?”   一念的耐性快被他磨完了,但她最终还是妥协了,毕竟打了白序的话,只会给她增添更多的麻烦。   “我家里不穷,跑着来书院是我的选择,因为要锻炼身体,我身子不好,只有不断的锻炼才能好好活下去,你若是真的那么清闲,不如去街上撘粥蓬施粥救济百姓,你不要以为天下人全都吃饱穿暖了,需要你帮助的大有人在,还有,我很烦你这种不知好歹的人,你以为自己身份高贵所以有都得对你唯命是从俯首称臣?我,最瞧不起你这种傲慢自大的人了。”   白序自认对于自己是将军府小少爷的身份感到很骄傲很光荣,却从未真的对他人做过什么仗势欺人的事,所有认识的人都会夸他没有半分纨绔姿态,夸他平易近人,夸他善良热心。   被一念这样赤裸裸的鄙夷,白序长久以来的自尊心被击打得溃不成军,他指着一念,红着眼眶道:“我才不是你说的这种人,你才是最傲慢自大的人,自视清高不可一世,你以为谁都喜欢你啊,自大狂妄!”   一念真是厌倦与他人多废唇舌,她淡淡道:“对啊,我就是很傲慢自大,也很清高,那又如何,嗯?”   白序气得只说得出一句:“不识好歹。”   随后憋着满肚子委屈独自快步下了山。   石兴半晌不见自家少爷下来,便上山来寻,还没走两步便看到白序风一般的冲到马车旁,脸色极差的上了车,对石兴大声说道:“回府!”   石兴面对白序突如其来的脾气是云里雾里,他坐在马车外面赶车,还不忘向白序刺探情况:“少爷,谁又惹您啦。”   白序在车内闷闷的反问道:“石兴,你说我傲慢自大吗,我有欺负过谁吗?”   石兴安慰道:“谁说的,少爷您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您看看别人家的公子都纨绔成了啥样,我再也没见过像你这种天天在家陪着老祖母散步聊天陪着母亲赏花作诗的好孩子了。”   白序还是不满意,他总觉得石兴只是在哄他开心。   “祖母说的,外面的女子都是不好的,别有居心的,是真的吗?为什么哥哥十五岁时就有那么多姑娘吵着上门来要嫁给他,而我虽然整天都尽量讨他们开心,我做得那么好,还是没有姑娘接近我?”   石兴抹了抹额头的汗,生怕自己不小心说出“其实老祖母暗地里都把那些你出门后看上你的姑娘都收拾了一顿”这个事情。   “少爷,您只管听大人的话就对了,您看看大少爷哪次不是引得几个姑娘大打出手害人家又是破相又是出丑的,大少爷这样做是害了人家姑娘啊,您可千万不能学。”   大少爷风流成性,还真是害了不少姑娘,所以少爷您还是安安心心读书习武吧。   听石兴这样一说,白序心里好受了些,可不知为何,还是莫名的有些难受,或许是因为一念的误会,或许是因为她油盐不进的态度。   懒得去多想,白序随手拿了个东西就吃,才一口就吐出来,吼道:“从今以后都不要给我准备肉包子!素包子也不行!包子都不行!”   “是是是,少爷您说了算。”   自从那日与白序说了重话之后,一念的生活平静得不能再平静,就算在书院,白序自己也会有意的疏远她。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一个月之后。   春季来临,万物复苏。   ☆、第 32 章   自从那日与白序说了重话之后,一念的生活平静得不能再平静,就算在书院,白序自己也会有意的疏远她。   日子过得很快,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一个月之后。   春天已全然到来,草长莺飞,万物复苏。   他们每连上十日的课便休假两日,上满三次便休假七日,因为考虑到都是些肩负家族重任的大家子弟,所以便会腾出足够的时间去供他们学习其他技艺。   但眼下盛行诗书礼乐,故而他们在木秀书院学习的时间最长。   今日下学后便要连放七日的假,一念还未想好要怎么有效的利用这段空闲时间。   “你知道吗,听说寻欢堂明日的对决来了个很厉害的角色,想不想去看?”   走在一念前方的任稻是个与白序差不多大小的商人之子,与家中经商者走南闯北过几次,在这些没什么远行经历的公子中也算见多识广的了。   素日里他醉心于研究各种赚钱门道,浑身的算计味儿让一念很不喜,他亦看不惯一念这副故作姿态的模样,所以两人没什么交集。   谁知他竟然与白序关系还不错,白序心思相较于任稻要纯净许多,任稻偶尔会与白序说说一些怪异新奇的所见所闻,这才有了性格迥异的两人的交集。   一念对他人的谈资从不上心,奈何“寻欢堂”这三个字生生扎进了她的耳朵里,她不自觉放轻脚步跟在他们身后听他们继续往下说。   自小警惕过日,练就了她过人的耳目,普通人听不到声音的距离她还是能听到很多。   白序摆手道:“你觉得我母亲他们会放我去那种地方?”   任稻一把搭在白序肩上,道:“你不知道,我听我哥哥他们说,这次来的是个永朝的逃犯,曾经一人灭了一个大户人家五十口人,杀人如麻,无一生还,长得凶面獠牙让人惧怕,不过奇怪的是他的对手,竟然是个无名小卒,也不知道是怎么一路过关斩将留到最后的,看样子没什么实力,可是由于这个逃犯来头比较大,所以才开了这场比赛。”   白序听了很是心动,毕竟男儿骨子里都是有些好斗的,以前偷偷跟任稻去看过一次搏斗,给他的触动很大,那爆发的原始求生本能以及高超的战斗技巧,都让他折服其中。   白序犹豫道:“我看情况吧,要是被我祖母发现我去这种地方,非得把揽月楼拆了不可。”   任稻边走边拍了一下白序的肩膀,宽慰道:“你尽管来就是了,我给你留个位置。”   一念不清楚清州这边进寻欢堂要多少银子,可怎么都不会低,这个任稻是什么身份,言语之中仿佛那是他家开设的一般,普通人连寻欢堂都没听过,更逞论像讨论一棵白菜一般轻松的将它当作无足轻重之物。   见他俩说的都是些寻常话,一念便放缓脚步离他们越来越远。   回去途中她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进寻欢堂,倒不是她对这种为钱厮杀的游戏有兴趣,而是一月已过,容安卿还未给她找到适合的武师,她想去寻欢堂碰碰运气,倘若真的遇到个武功盖世的高手呢,她是不是能用钱请人家教她那么一两套功夫防身?   五千两来教人两套功夫,怎么都比去搏命来得划算。   她是没多少钱,可容安卿说过需要钱就找他,况且他答应过要给她找武师的,这笔账,就让容安卿自己来承担。   她要做的就是自己去物色一个好的武师。   可是她怎么才能确定对方是她想要的武师呢,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久,倘若花银子一月一千去寻欢堂看决斗,她也没那么多银子可以用,可倘若她不去,那怎么才能知道对方符不符合她的要求?   天下武功派别众多,她也不是什么都想学。   等明日决斗之人的信息公布出来,她再去打听打听罢。   回去之后一念清点了一番自己这些时日积攒的钱财,包括从容家偷偷拿出去典当的一些物件以及素日里老太爷爷偷偷塞给她的零用,恰好一千多一点银子,就够看那么一场决斗。   一念忽然很有压力,虽然现在有容安卿养着,可她没有自己的经济来源,便处处受制于他,这让她很不舒服。   耐着性子等到第二天,一念独自前往揽月楼收集消息。   揽月楼外面有块牌匾,牌匾两侧雕刻着厮杀的一龙一虎,龙虎相争的身子在牌匾上栩栩如生,不时有人上前去查看匾上内容。   普通人大多对这个不感兴趣,没钱看也没时间看,有兴趣的很多也没钱看,但还是会来瞧个热闹当作饭后谈资。   所以衣着朴素的一念前来观看时,也没人会觉得突兀。   牌匾左方画着一个虎背熊腰目光凶狠的男人,他手里拿着一把斧子,面露凶光,画像旁边写着姓名以及杀过的人数,就像在书写什么丰功伟绩一般。   右方是个神色怠惰的普通男子,无论是身形还是面容穿着,都很普通,若说有那么点不一样的就是他肩上露出的两个被布包裹着的木棍状的东西。   王佲,没杀过人。   连介绍都是那么朴实无华。   可就是那么普通到极点的人,偏偏让一念下定决心要去观看决斗。   不为别的,只因为若无几年前他教了几招功夫给她,指点了她一二,她早就在生存的斗争中死去了。   “这寻欢堂是不是搜罗不到好货色了,这种混吃等死的也拿上来滥竽充数。”   一念身边一个身形消瘦的公子不屑的说了句话,一念问道:“公子可知此人是谁?”   那公子见一念就是个普通孩童模样,心里没什么防备,恰好又看不惯王佲,便道:“他来了清州十日,都住在我家客栈里,成天不是吃就是睡,门都不出一步,这不没钱住客栈了,竟然还想拿两块破铁剑来抵押,我呸,真是欺负我没见过好东西是吧。”   剑?他背上那两个东西,可能是剑?   一念眼里有了些光,但还是继续问道:“他既有能耐闯到决斗,自然是有过人的本身的,你为何如此贬低他?”   那公子似乎越说越来气,怒道:“他不知会什么鬼把戏,临走前把我家客栈烧了部分,奈何没有证据,这才放着他逍遥法外的,估摸着用他那些鬼把戏唬着人了才让他钻了空子。”   一念这下对王佲是越来越好奇了,他似乎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所以,他可能是没钱住店了才来这的?”   那人点头道:“否则如何,看他这种人就不像能脚踏实地赚钱的人,哪有什么钱来得比这个快。”   一念又问道:“那你知道怎么才能观看决斗吗。”   那人打量了一番一念,疑惑道:“你要去看?我劝你别去了,浪费钱,这人肯定输得很惨,况且看你这样一身衣服加起来都不到半两银子,看得起这一千两一场的决斗?”   “......”   一念有些尴尬道:“大哥你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何必酸人。”那人见一念也没什么恶意,人看着也老实,便道:“行吧行吧,告诉你也无妨,酉时进揽月楼找到刘家财富二人,交了钱给他们,自然会有人招呼你。”   刘财刘富,听到这两人名字,一念双手紧握成拳藏在袖子下面,她实在没想到那么快,他们就要见面了。   “多谢小哥告知。”   一念道谢后便离去。   ☆、第 33 章   在家里待到临近酉时,一念换上了容安卿给她准备的新衣裳,还让小菜给她梳了个俏皮的发髻,身上佩戴了些点缀用的饰品,怀揣着几乎所有身家的她又独自出去了,胡伯他们问了她去哪,她只道出去走走。   看着她整日形单影只的出入,胡伯和小菜都很是心疼,奈何他们偏偏还不敢表露出来,生怕触及到她内心的敏感脆弱。   可这次她竟然还打扮了起来,与平日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小菜打趣问她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她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就利索的否定了。   看她没有见情郎的雀跃反而有种见仇人的隐忍,胡伯他们只觉得事有蹊跷。   一念前脚刚走,胡伯后脚就让小菜远远跟随她,自己骑马去找了容安卿,谁知管家告知容安卿出去应酬,一天都没回来了。   胡伯再次回来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祈祷一念能平安归来,而后他也出了门去寻找她们,就算不干涉一念,也要亲眼看着她安好,他们才放心。   小菜谨记胡伯的话,一定要离一念够远,因为她很敏锐。   小菜几乎是掐着看得到与看不到之间的距离子跟着一念,生怕一念一个回头就看到了她。   好在一念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跟踪。   小菜脖子上挂着一个吊坠,胡伯说过,遇到紧急情况就拼命吹响这个哨子,会很快有人来支援。   小菜怎么也没想到一念会去百花齐放香烟缭绕的揽月楼。   她想跟着进去,可守门的见她模样可疑并且是个丫鬟打扮,以为她是哪家小姐派来监视哪家公子的丫鬟,为了避免影响生意,直接将她轰走了。   小菜这下真是六神无主了,小姐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难不成小姐看上了哪个沉迷烟花柳巷的公子,所以才打扮一番前来争取心上人回心转意?   小姐该不会喜欢上这里面哪个姑娘了吧!   不不不,这里面也有男子,小姐不会喜欢上里面哪个小倌了吧!   小姐怎么会认识里面的人啊。   一念是头一遭来这种地方,拥挤的肉体,充满诱惑和欲望的声音,让人眩晕的艳丽颜色,还有让她反胃的混杂香味,这些都让她打心里排斥。   她一进门,有人见她还是个孩子,调笑着问她是不是来找爹爹的,她没理会,直接寻着守门的去,让他们带她去找刘氏兄弟。   到底是混迹于龙鱼混杂之地的,守卫见她神态淡漠镇定,没有多问什么便将她左拐右拐的带到了揽月楼隐蔽的暗阁外。   暗阁外有四个壮汉分两侧把守,刘氏兄弟则优哉游哉的坐在一张桌子旁嗑瓜子唠嗑。   五年不见,他们变了很多。那个夜里她颤抖着躲在暗处,眼睁睁看着他们三人用不堪的言语评论淳于介司,用肮脏的手去碰她的身子。   那时候他们两兄弟比现在瘦不少,像从地下爬出来的老鼠,如今仍旧一副让人憎恶的谄媚面容,身子倒愈发臃肿难看。   她若是现在动手杀了他们,只怕会比五年前轻松许多,毕竟他们如今怕是连跑都不知道该怎么跑,更别说还手。   本在聊天的刘氏兄弟在一念到来后便注意到了她,她静静的站在不远处,似在打量他们,又似在打量这个入口。   刘财率先发话问道:“小姑娘你莫不是新来的走错了吧。”   刘富应道:“长得倒俊,就是眼神太过犀利,不讨喜。”   一念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扔到桌上,动作略带不屑,道:“我来看决斗。”   刘财不信一个小姑娘有那么多钱并且有胆孤身一人前来看这种你死我活的血腥比赛,仔细端详了她片刻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是哪家的千金,怕惹上事的他把锦囊推给一念,道:“这钱我们不收,万一你家里长辈前来砸场子,可就难办了。”   能混到今日,他们还是有眼力见的。   倘若这是哪家千金偷偷背着家里来这种地方,长辈来这胡闹一番,上头岂不是要怪罪他们把守不过关?   一千两,普通人家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她一个小姑娘说拿出就拿出,真当他们刘氏兄弟是傻子?   一念淡淡道:“我没有长辈。”   刘富见钱眼开,反正这种地方,钱到了他们手里,谁也收不回去,不管是偷的还是抢的骗得,一律不退还,而且清州有头有脸的人家就那么几个,最近也没听说有什么厉害的人物进来,他把钱收回来,递给一念一块精致的铁牌,道:“往里面走,有人会带你去。”   刘财想说什么,却被刘富暗暗绊了一脚。   一念接过铁牌,他们身后有人推开暗阁的门,她往里走去,嬉笑声和胭脂味逐渐消失。   门后一位穿着暴露的女子见来人是个小姑娘,惊讶之后快速恢复淡定,她笑着伸出手:“您好,请把通行牌给我。”   里面有种较浓的香味,有点像佛堂里那种沉静的香。   一念把牌子给她,她领着一念到了个圆形的看台边,为防止决斗的二人伤及看客,也为了方便看客能更好的全程观看,故而斗台在下看台在上,空无一物的圆形斗台很宽阔。   看台共两层,第二层略高于第一层,即使是坐在第二层也不会被第一层的人遮挡视线。   她来得最早,除了几个在场看守的人,就只有她一个外来人。   女子对一念道:“除了那五个特别的包间,您可以坐任何地方,如果不想别人打扰您,还可以将帘子拉下,桌上瓜果茶水一应俱全,您若是有什么特殊需要,尽管摇晃桌上金铃,会有人前来服侍您的。”   女子动手给一念示范了一遍将前后左右的薄帘拉下,前面的帘子由竹子编制而成,每片间隔三指宽,既不影响看客观看,又能隐约遮挡住看客模样让对面的人看不清。   一念环视一圈,选了第二层离入口最远的地方坐下。   一层有七个小包间,包间里软垫座椅靠垫等等一应俱全,一念拉下帘子不希望别人看到她。   来得那么早,亦是不想让人议论。   她坐在舒适的软垫上,心里对这场决斗充满了好奇心和期待。   不一会儿有人陆陆续续到来,或一人揽着两三女子,或两三人携带两三女子,亦有不揽女子揽男子的,反正娱乐消遣之地,向来如此。   看台渐渐热闹起来,让原本略显死气沉沉的地方渐渐有了些生气。   没人来挨着一念,他们都聚集在那五个包厢周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人来得差不多的时候一念瞥到任稻带着一个裹得严实的与他身形差不多的人一起进了那五个包厢中的右边那个。   白序他们也来了?   一念突然有点好奇,他祖母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把揽月楼拆了。   任稻他们进来后不久,让一念意想不到的是容安卿竟然也来了,不过他身边跟了个穿金戴银揽着美艳姑娘的中年男子,而他自己则像个东道主一般领着中年男子进了五个包厢中的左边那个。   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然都来了?   好她先来一步,否则容安卿知道她在这,可能会强制要求她回去。   大概是人来齐了,一个美艳的女人掀开最中间那个包厢的珍珠帘子,露出她漂亮的身段,清了清嗓子,妩媚的声音在场内很是引人注目。   “诸位看官,今日的决斗仍旧不会让你们大家失望,想必你们都听说了来的是谁,今儿你们就尽管吃好喝好看好,决斗马上开始。”   有人起哄道:“烟娘,若是不够刺激,你是不是要自罚跳个艳舞?”   “就是就是,总不能浪费爷那么多钱吧。”   “......”   烟娘笑道:“你们先看看再说不迟,放人!”      ☆、第 34 章   一声令下,斗台下方的两个铁门缓缓打开,一念对面走出的是拿着大斧子的朱勇,她这面走出的是真人更加慵懒的王佲。   她只看着他的背影就觉得他非常的无精打采,他脊背微弯,步伐迟缓沉重,似乎下一秒就会倒在地上一般。   朱勇身形可谓是王佲的两倍,长得确实凶神恶煞面目可憎,他脖子上手腕脚腕都戴着一根怪异的项链,随着他迈着重步,一念似乎能感受到他骨子里的嗜血凶残。   朱勇对着王佲杨了杨手里锃亮的斧子,一念只觉得这把斧子就像她的银簪,擦得再亮,也遮不去满身的血腥味。   说实话,朱勇很强,就像森林里凶狠的雄狮,张扬跋扈气场强大。   可王佲越是心不在焉,一念越是期待那两把剑出鞘。   “我身上有一百二十人小指窜成的链子,如今再多你一个,我就能做个耳饰了。”   “是么。”   王佲淡淡开口,声音如这混沌气氛中的一股清流。   朱勇率先向王佲攻去,尽管他身形壮大,步伐依然稳健迅速,手上的斧子武得虎虎生威,有着撕裂周遭空气的盛大气势。   王佲只守不攻,背上包裹着剑的布连松都没松散半分,他就这样徒手凭借矫健的身姿躲开了朱勇招招致命的攻击。   朱勇心知王佲能站在这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心里不曾怠慢半分,可眼下他连触碰他的衣角都做不到,不免有些急火攻心。   “你放弃吧,我就是想来捞点儿银子花花,何必动刀动枪的呢。”   王佲一边化解朱勇的攻击,一边言语劝说他,与其说是劝说,不如说是激怒他。   过了几十招,朱勇发现奈何不得王佲,便换了个法子对付他。   朱勇右手挥舞斧子,左手搭配着出拳朝着王佲贴身打去,双管齐下起码有一手能伤到王佲。   观看的人们很兴奋,他们大喊大叫着让朱勇杀了他。   此起彼伏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嗡嗡在她耳边乍响。   王佲侧身躲开斧子,眼见躲不开拳头,只好以掌接拳,承受着朱勇强大的攻击,王佲被迫向后退了三步。   朱勇愈战愈勇,渐渐兴奋起来,他朝着王佲挑衅道:“来啊,让我看看你怎让我退出。”   朱勇扔掉手中斧子,哐当一声让众人更加兴奋,有人吼叫到让他撕碎王佲。   朱勇即使赤手空拳,身上的气息也很危险,他吼叫一声便蓄势向王佲攻去,王佲一旦被他抓住,真的会被瞬间撕碎。   朱勇一会用拳一会用掌,逼得王佲节节败退,王佲受了他一掌嘴角见血后,整个人终于打起了点精神,抹去嘴角的血,王佲眼睛微眯,心里盘算着方才朱勇暴露的那些破绽该怎么攻击会更好。   朱勇力大无比,普通人受他这一掌早就瘫软在地半死不活了,这个王佲还能站着,果然有两下子。   王佲眼里多了几分认真,这次他先向朱勇发起攻击,他打得毫无章法,完全看不懂是什么武功路数,但又处处打在朱勇防不胜防的地方,朱勇额头渐渐渗了些汗水,一个侧翻,朱勇捡起自己的斧子狠狠朝王佲砍去。   此时两人在场边,朱勇蓄了内力在其中,又是竭力一挥,王佲见躲避不及,只得从后背抽出双剑生生接下朱勇这一击。   素净的布被强大的剑气震碎,露出纯黑的剑身,仔细看去,便可看到剑中闪烁着细若发丝的银光。   来了。   一念屏息贴在竹帘上目不转睛的盯着王佲手上细长的黑剑看。   她不懂兵器,可这两把剑一出鞘,一念只觉得周遭看不见的气场都被吸附在剑身上,随着它的挥舞而不断有序的变幻着。   王佲身子不知何时挺直起来,尽管还是懒懒散散,或许这对于他来说,就是对付朱勇最好的状态了。   “本来不想用它们的,麻烦死了,唉。”   王佲低声埋怨着,朱勇似乎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他咬牙怪叫着追击王佲,王佲手中的剑看似薄弱,实则刚硬无比,接下大斧子那么多次依旧稳重如山。   随着斗台上不断响起的兵器碰撞声愈发紧张局促,众人的兴致也愈发高涨。   来看决斗的人大多是来消遣的,能看出其中门道的没有几个,容安卿见到王佲掏出双剑后整个人惊了片刻。   之前一直没认出王佲是因为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数,此时他双剑现世,只怕会招来祸端。   朱勇将王佲步步紧逼到白序他们看台下,不断催动内力向王佲砍去。   饶是下面有一圈铁做的薄铁墙也禁不住朱勇这般不断砍伐,铁墙渐渐出现了微不可闻的裂缝,王佲背对着墙只顾着接招,朱勇还在不断催动内力,似发狂了一般。   一念总觉得哪儿不对劲,这个朱勇在王佲拔剑后便一直这样,难道是认识那两把剑?   白序他们早就站起来被他们的打斗吸引了过去。   朱勇出招又迅速又猛烈,没人来得及细想什么,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王佲将其一击击杀。   朱勇突然内力崩塌,吐了口鲜血,随后他笑道:“你果然很厉害,能撑那么久。”   王佲不明白朱勇为何会选择自杀式的方法攻击他,明明用拳可以伤他更多,为何会不要命的用内力打他,况且,他的内力似乎并没有全部朝着他来,而是去向了身后某个地方。   王佲没有揭穿他,是想看看朱勇到底要卖什么关子。   “啊!我要你死!”   朱勇忽然大吼一声,震得一念呼吸一滞,他的声音里带着赴死的决心和悲凉,还没等人反应过来,白序他们那边的下方突然亮起火光,一瞬间,爆炸声充斥在这个紧张的屋子里。   他们正好在一念对面,一念清楚地看到铁墙被炸飞,王佲用极快的速度奔直直奔向一念这里,而容安卿和白序他们坐的那一片瞬间就塌陷下去,朱勇不退反进,朝着白序他们那里奔去。   一念眼里只有瞩目刺眼的火光,耳边是惊恐的尖叫。   容安卿。   王佲落在一念帘子前,一念扯开帘子抬腿便要赶过去,王佲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小姑娘你快些去避难,还往那里跑做什么。”   一念下意识甩开他的手,随后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对他道:“我兄长在那里,你能不能去救救他。”   王佲只觉得一念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见过,看着她有些慌乱的眼神,王佲道:“这种爆炸,从看台掉下去不死也是半残,何况是有人蓄意而为,我此时过去岂不是要蹚浑水。”   一念哪里顾及得了那么多,她见求助不成,只好提着裙子逆着人群往火源处跑去。   还没走到火源处便听到兵器碰撞的声音。   容安卿抱着一人从火堆里飞跃出来,与他交手的是一名衣着暴露的女子,正是在场内看守的那种侍女。   看台距离斗台有些高,一念扯了块帘子栓在栅栏上便沿着帘子滑下去,看他抱着那人衣物,应该是白序。   “把他给我。”   一念在容安卿不远处大喊,容安卿抽空看了她一眼,来不及多想便将白序朝她扔去,一念看着身上又黑又灰的白序,心想他可能受了重伤,来不及多想,一念伸出双手就要接他。   就在白序要砸到她身上之际,一块帘子从天而降将白序裹住放到一念身后。   “带他从后面走。”   此时女子的同伴来了,王佲接住白序后便握着剑去帮容安卿抵挡那些杀手。   一念跑到白序身边,见他闭着眼身上没有见血,应该是没有受到重伤。   “白序,醒醒。”   一念发现喊不醒他,索性一耳光给他扇过去,这么久没被打过的白序被疼得睁开了眼,他身上被木材砸到虽然没有见血,还是疼得厉害。   一念搀扶着他,道:“快走。”   他撑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的由一念撑着往后面一道打开的铁门走去。   白序比他高许多,又重又瘸,一念额头早就渗了很多汗水,好在她平时勤于锻炼体力暂且尚可,换做其他同龄女子,谁撑得住白序这副身子走那么久。   一边走着,白序疑惑道:“怎么回事。”   一念喘着气道:“闭嘴。”   她现在只想尽快穿过这些弯弯曲曲的地牢,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狭长的走道似乎没有尽头,一念再怎么加快脚步,身上带着白序他们怎样都走不快。   浑身是血的朱勇提着斧子追上了他们,他看着瘦弱的一念固执的搀着白序竭力逃走,心里欢呼雀跃,只要杀了那个女娃,就能把白家的独苗抓走了。      ☆、第 35 章   白序吃力的回过头,看到面带血迹形如鬼魅的朱勇,他推了推一念,故作疲惫:“你自己先走吧,我累了。”   一念看了脸色苍白的他一眼,回过头再看到离他们只有两丈的朱勇,一念突然扔下白序,果断决绝的站在他面前,毫不畏惧对朱勇道:“我听说你是永朝最厉害的人物,临死之前。我想与你光明正大的较量一番。”   朱勇见他们放弃了挣扎,心里正得意,听到一念这样夸他,心里更是开怀,他喘着气居高临下的俯视宛如蝼蚁的一念,得意道:“你为何觉得我会与你交手?”   一念故意用磊落坦然的目光与他对视,:“想来你也不想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既然我必须死,为何不让我像个战士一样战死?既给我荣耀,也让你有成就感。”   朱勇不是没杀过软弱无能之人,可像一念这种又弱小又有勇气的,他头一遭遇到,不免有些好奇她会怎么与自己决斗。   朱勇也知道时间宝贵,他既想抓走白序,可是又想从精神上击垮这个高傲的小女孩,他爽快的答应道:“行,你尽管放马过来。”   他自信的觉得,自己只需要一巴掌就能拍死这个瘦弱的女孩。   一念抬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道:“你看我赤手空拳,而你却拿着那么大哥斧子,似乎不太公平,不如你放下斧子,我们来场公平的对决,如何。”   白序捂着疼痛无比的胸口,看着明明比他小许多却勇敢坚定挡在他面前的一念,他心里说不出的感动和惭愧。   此时此刻,他宁可一念胆小如鼠自己逃命。   “你自己快走啊,我才不要一个女子保护!”   白序冲着一念吼道,宛如困兽的绝望回荡在冗长的走道里,他很急,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他恨恨的砸着地面骂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人,怎么那么招人烦啊,快走啊。”   白序实在想不通这种人命关天的时刻,一念为何会选择救他,毕竟他们交情浅浅,连朋友都算不上。   可无论如何,他自己涉险是不希望牵连到他人的,所以他希望一念能自己逃走。   一念心里知道朱勇的目的在于白序,只要她选择逃走,朱勇不会来追她,她犹豫过要抛弃白序,毕竟他对于她来说无足轻重。   可是朱勇方才已经被王佲消耗得差不多了,一念骨子里的好斗和嗜血蠢蠢欲动。   她想战,她想用这个接受过一些训练的身体去试试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救不救白序,于她而言不重要。   这里就在揽月楼里面,救援很快会到,况且被挟持的是白家最器重的小孙子,他们不敢懈怠。   她只要坚持到有人来援救,她就赢了。   一念对白序的话充耳不闻,朱勇放下了斧子,她语气平缓道:“白序,记得跟容安卿说,多陪陪云兮。”   没想到她临终前,最牵挂的是孤苦伶仃的容云兮。   她忽然有些后悔了,不应该与他不辞而别,他们应该要好好道别的。   其实一念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这样一个冲动的决定而丧命于此,可她眼下的追求,就是证明自己,通过厮杀,来证明自己是否有了明显的提高。   她把这当做是她最后一次说话,思索许久,想到的只有让人心疼的容云兮。   她就算死了,也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可他呢,他还在这苦闷世间苦苦挣扎,她最后能做的只有托句话。   朱勇迈着步子向他们走来,一念身后是白序绝望的哭喊嘶嚎,她心里没有害怕,只有捉摸不透的兴奋和回忆。   万千思绪不见边际,最终都汇聚成了容云兮脆弱的模样。   一念憋着一股气,手里紧握的是那支从不离手的银簪。   朱勇神色一凛便抬手欲捉一念,在常人看来他下手的速度极快,寻常人根本躲不开,可他忘了,这个敢向他发起挑战的小姑娘不是寻常人。   一念左脚用力一蹬,整个人向右边倒去。   她惊人的弹跳力让朱勇眼前一亮,走道对于朱勇来说有些难以施展拳脚,一念滚向墙边,她向墙壁奔去,朱勇侧身来捉她,正好被她撑着他的手臂借势从墙上跃到他身上。   一念左手勾着他粗壮的脖子,右手用力一抬握着银簪狠狠插进他的太阳穴。   插眼睛的话他这种健硕的人可能不会立刻死去,反而极有可能临死挣扎将她一把撕毁,脆弱的太阳穴才是最好的攻击点。   “啊!”   朱勇没有立刻死去,他发了疯一般伸手来后面拉扯一念,一念也不要命一般朝着他的脖子狠狠插了数下,朱勇倒下前竭力将一念甩在了墙上。   强大的打击力冲击着一念的身体,她睁着眼死死盯着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朱勇,直到确认他不会再动弹,她才吐了一口鲜血晕死过去。   一切发生得太过迅猛突然,白序颤抖着爬向浑身浴血的一念,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感觉到她还有呼吸时白序才如释重负的瘫软在地。   她就算晕过去,染血的手也紧紧握着银簪,白序顾不得浑身疼痛,他抱着她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   “你怎么那么傻,怎么那么傻啊。”   “逞能逞成这样,你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容安卿等人击退了刺客迅速沿着血迹赶来。   身形狼狈的容安卿欲从白序手里夺走一念,白序死也不撒手,用要杀人的眼光看着容安卿道:“你敢动她试试。”   容安卿此时耐性全无,直接点了白序的穴道,对那些刚刚赶来的人道:“照顾好白少爷。”   王佲跟在容安卿身后,见到眼睛哭肿的白序时驻足在他身边看了许久,而后目光一沉便离开了。   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白将军下令彻查所有外来人口,永朝人一律带回审问,重金悬赏那几个露了面的刺客。   白家军很快赶到揽月楼接走了白序,揽月楼的几位负责人也被老将军传唤去审问,至于王佲,揽月楼算他赢了支付了五千两银票给他,归还了那天来观看的所有人的费用,还一人倒赔了两百两银子以示慰问。   苦于不知道一念的身份,有人看到是容安卿带走的她,揽月楼便派人前来看望还钱,容安卿对外说到这是他故友的妹妹,白家派人送了很多珍稀药材来,也请把清州最有名的大夫请了过来医治一念。   看台倒下的瞬间容安卿认出了白序,他第一反应便是去救他,因此错过了搭救任稻的时机,自己接待的那个商人由于在边上,故而就是受了些皮外伤,任稻掉进了爆炸处,没能再活着出来。   一念伤到了肺腑,昏迷不醒连续五日,容安卿很焦灼,他每天都守着她,简从之因为救治一念,也是多日不曾教学。      ☆、第 36 章   简从之说一念受到重创没有死去,全靠一口气撑着,如今就算拿着珍稀药材吊着命,只要醒不过来也是离死不远了。   白序不顾家里阻拦,由人抬着也要来找容安卿。   “她说,让你多陪陪云兮,我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可你能不能把他找来,我真的不想一念死。”   白序跪在一念床边哭着,他从未见过如此虚弱的她,脆弱得好似一放手就会灰飞烟灭一样。   容安卿本就焦躁的心里仿佛瞬间落了一块千斤铁石一般,他不自觉后退了一小步,手撑着床沿。   白序哭着拉着容安卿的衣袍,哭道:“求你,救救她,大夫说,她再不醒来,会死的,你去找那个人来唤醒她,求求你。”   容安卿没想到重蹈覆辙这种事会发生在一念和容云兮身上,过往是这般相似,才一个多月,他们就快天人永隔了。   容安卿呢喃道:“可是,最快来回也要十日。”   白夫人见到自己儿子这般伤心欲绝,也明白这次全亏了一念舍身相救,所以自己儿子给一念下跪,她无话可说。   白夫人道:“老爷有一匹战马,日行千里,耐力和速度非寻常马匹可比拟,我这就去取来给公子。”   容安卿把一念托付给简从之,而后便日以继夜策马赶回连城找容云兮。   在白序的要求下,白家可谓是极尽所能的给一念送绝世好药。   可她依旧不见好转,气息反而一日比一日衰弱,简从之不想辜负容安卿所托,夜里他催动内力欲灌入一念体内,房门突然被打开,来人懒声道:“你想死吗,师弟。”   简从之不必回首便知道来人是谁,他没有停下手中动作,淡淡道:“若是有其他办法,我又怎会如此,师兄。”   王佲上前打量着气若游丝的一念,道:“你说我若救了她,白家是不是又欠我一条命了。”   简从之知道自己这个师兄要的是什么,他道:“无论如何,一念不能死,至于白家的帐,我们何时算不行?”   王佲不疾不徐道:“她可是容家的人,师弟你忘了?”   简从之不理王佲,催着内力就要灌给一念,王佲拿着剑拍下了他的手,道:“你给我一个非救不可的理由。”   简从之静静与王佲对视,他道:“容安卿救了非石山所有存活的人,让他们老有所依幼有所养,他不是容家人,他一心要覆灭容家,我们欠他太多,现在还一条命给他唯一在乎的妹妹,有何不可?”   王佲有些激动的睁着眼问简从之:“你说非石山还有其他存活的人?”   简从之叹息道:“当日有将近十五人在外劳作,因此逃过一劫,我花了很多时间才找齐他们,后来遇到了安卿兄,无意之间得知他以养子身份进容家,是为了给有过几次施饭之恩的恩人复仇。他将存活的人们安排好,衣食无忧。”   王佲从简从之手里接过一念,二话不说便开始渡真气给她。   一念体内经脉受损严重,肺腑承受不住太多真气,王佲只能一丝一丝慢慢渡进去给她修复护养经脉。   白序依旧每天都来守着一念,亲自喂药,看着她自言自语,说着说着眼泪总是忍不住流下来。   他欠了她一条命,这让他每天都寝食难安,她一日不醒,他心里便自责一日。   晚上王佲给一念渡真气,简从之在旁与他叙旧解乏。   三日后一念的脸上终于有了些颜色,呼吸平稳了许多,白序高兴得眼泪都来不及擦。   容安卿火急火燎的赶回连城,在清心阁门口见到神色恹恹的容云兮,他一句:“我带你去见她。”便让容云兮抛下一切随他出了容府。   来不及去向容耿请示,容安卿对管家说了句:“一念病危,尔等随后赶来清州。”便带着容云兮策马离去。   路上容安卿向容云兮简单说了事件始末,容云兮消瘦的脸上早就布满了泪痕,他埋怨的锤打着容安卿:“既然照顾不好,为何要带她走,这才多久,就成了这样,你们都要逼死她才甘心吗。”   容安卿知道容云兮心里的难受,他道:“一念赴死前,唯一的话便是让我多陪陪你。”   她知道他孤苦无依,她知道他心底荒凉,她懂他敏感渴望被爱,她心疼他,死前放不下的也唯有他。   容云兮不知道自己的心到底有多痛,他曾经埋怨过她不辞而别,也怀疑过世上再无人念他,可她还记得他,就算天各一方,她也惦记着他。   容安卿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带着容云兮来清州,戒严的白家军远远看到将军的战马便开了城门,早早清了道方便他策马直达容府。   容云兮颤抖着由人扶着走向一念的房间,他想立刻奔到她的身边,可他双腿发软连正常走路都做不到。   缓缓推开房门,入眼的是一个白衣男子坐在床沿打量他,那人握着一念的手,容云兮觉得很刺目。   容云兮看着那个面容俊俏衣着华丽的男子,觉得风尘仆仆浑身臭味几天没有沐浴过的自己很卑微,他有些不敢看那人肆意打量他的目光。   “云兮?”   白序也不知这人是否就是云兮,可看到他闪躲的复杂神色以及那双漂亮的无暇眼眸,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一念至死也放不下的人。   云兮咽了咽口水,褶皱的嘴唇微启:“是。”   白序觉得自己该让出这个离她最近的位置了,可他不想,他握着一念的手紧了紧,随后释然一般放下,对云兮笑道:“你快过来看看她吧。”   她应该很想见你。这句话,白序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心口的嫉妒渐渐将他淹没,白序觉得自己很虚伪,虚伪的笑着退出,笑着给他们关上了房门,笑着看那个人坐在曾属于他的位置上。   他承认,他生平第一次产生了妒忌,尽管这些时日他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宽慰自己,只有一念能醒来,别说找十个男子来见她,就是找遍所有男子来,他也愿意。   不,见到一念在慢慢好转之后他后悔了,他不愿,他自私的希望她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日日守在她身边的自己,他想要她感动,想要她的目光只为他柔软。   见到白序出来,疲惫且狼狈的容安卿勉强笑了笑:“多谢你这几日的照顾,我听从之说一念已经脱离危险了,谢谢。”   白序眉眼弯了弯,忽然觉得很累,道:“真正该道谢的是我,我欠你们一条命。”   简从之看到容安卿面色极差,想必是这六日都没怎么合眼过,便担忧道:“安卿兄,你先去休息吧,这边有我在。”   容安卿累到不想多走一步,他想也没想便点头去休息了。   白序亦简单道了别便离开,简从之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叹息着摇了摇头。   也不知这一切是孽缘还是命中注定。   云兮有些不可置信的轻轻坐在一念身边,他遏制不住的颤抖着缓缓伸手覆上了一念无力的手背,早就流干的眼泪此时汹涌而出,他心里堵着千言万语,堵着万千思绪。   明明才一个多月没见,却好似隔了几十载一般。   他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以这种方式见到她脆弱不堪的如果可以,他宁愿她永远都是孤傲不可一世的,她该是高高在上被人仰望的,像天上的月亮那样,永远明亮永远瞩目。   容云兮轻轻摩擦着她的脸颊,轻到好似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   他看着她苍白消瘦的脸庞,压抑许久的思念和心疼终是没忍住,他哽咽着低声喊了句:“姐。”便痛哭出来。   他很想她,想得快要疯掉,可他不愿以此种方式再重逢。   他懂赵极的话,他渐渐明白了赵极所言的还没开花结果之前就该被扼杀的东西是什么,如果那会伤害到她,他愿意忍耐,愿意一辈子只做她的好弟弟。   可在得知一念说的那句话之后,那些深藏在心里暗暗发芽的思念疯了一般盘踞在他心里,让他不管不顾也要来到她身边。   为卿一语,可赴黄泉。   ☆、第 37 章   一念在混沌之中游荡了许久,最让她感到轻松的是容云兮坐在她身边,他们一起听夫子讲课的时光。   容云兮每次开口喊她“姐姐”的时候,一念都想告诉他“我不是你姐姐。”   她跟他没有血缘关系,一点都没有。   她是淳于介司捡来的,这个秘密她如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   一念自认活得随心洒脱,可就这个秘密,缠绕在他们之间,让她心生难受。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一次次的告诫自己,一定要等,等时机成熟再告诉他,否则,她会失去所有,至少她远游的愿望会落空。   “姐,你快醒来吧。”   似乎是有人在喊她。   一念不想再漫无目的的游荡了,她有些艰难的睁开眼,便看到容云兮憔悴苍白的面容以及容安卿他们欣喜的笑容。   她眼珠微转,眼神似在询问容云兮怎么回事。   容云兮激动得无以复加,他克制着自己不去碰她,老老实实的绷着身子笑道:“你睡了很久,我很担心,哥哥去接我过来看看你。”   三言两语,容云兮简单道出了事情的经过。   纵使容云兮说得很简短,略过了很多,可一念知道这期间他们所耗费的心力有多多,所付出的担心有多重。   一念的记忆停留在看着朱勇死去,以及自己被他狠狠甩开,她动了动身子,疼得眉毛都皱了起来。   容安卿语气严肃,责备道:“明明可以逃走,为何要战斗。”   他与王佲应付刺客的时候,内力耗尽的朱勇从火堆里窜出来直奔白序而去,王佲一句:“他体力不支,跑不了多久,不必担心他们。”让容安卿放下了去援救的心。   可待他击退刺客去寻他们时,发现他们没跑多远竟然停了下来,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朱勇被人残忍的刺穿了颈部和太阳穴,鲜血流了一地。   再看到白序守着的奄奄一息浑身鲜红的一念,容安卿心里复杂无比。   一念当时不顾安危前来支援他,这令他很感动也很感激,毕竟她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可是她竟然敢挑战朱勇,若是她失败了,她不仅会死,白序还会落到永朝人的手里,届时很有可能会引起战乱,所造成的损失,不是一两条人命可以计算的。   屋里只有简从之容安卿和容云兮,一念懒得掩饰,张开苦涩的嘴轻轻说道:“我想杀人。”   是的,她想杀人,尤其是进了清州见到刘氏兄弟之后,那股欲望愈发强烈,她恨不得用那个淳于介司留给她的银簪狠狠刺穿他们全身,让他们痛不欲生的惨叫。   那天见到他俩,她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亲手痛宰这两个逼死淳于介司的畜生。   她从来就不是个好人,睚眦必报是她的本性。   触碰到她坦然无畏的眼神,容安卿咬牙怒道:“你想杀人便拿自己性命去开玩笑?你可知为了你,所有人受了多少煎熬,云兮差点把眼睛哭瞎,从之兄十几日没有睡好就为了给你熬药,就为了你一时爽快,你可知多少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容一念,你太自私了。”   容云兮说不出话来反驳容安卿,他的话字字诛心。   简从之在后面拉了一把容安卿,有些责备:“安卿,一念刚醒来,你这是做什么,你先出去冷静冷静。”   容安卿甩开简从之的手,他继续看着床上无动于衷的一念道:“为何想杀人,给我一个理由。”   一念心里是有些自责,连累许多人是她考虑不周。   “我遇到害死娘亲的人了。”   “是谁!”   容安卿之前的怒气烟消云散,他有些激动的抓住盖着一念的被子,一念淡淡的看着反应过于激烈的容安卿,她不明白容安卿为何如此激动。   他对容云兮和简从之道:“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有话与一念说。”   等他俩出去关好门后,容安卿娓娓道来一个普通的小故事。   多年前,一个即将冻死街头的小乞丐被一对富人夫妇救起,见他模样乖巧可爱,他们照顾了他好几次,好景不长,小乞丐偷偷跟随男人,男人和哥哥意见不合在小巷子被杀,后哥哥伪装成是弟弟见财起意自己为了自保才将弟弟误杀的,弟妹在家受尽欺辱,不堪重负离家出走,小乞丐机缘巧合之下进了府中做哥哥的养子,实则是在找机会为夫妇二人报仇。   一念听完后心起波澜,容安卿,把自己暴露给她,一念问道:“你不怕我背后捅你一刀?”   容安卿自信笑道:“你不会,我落不着好的话,你如何为你父母报仇?又如何远走高飞?”   一念有些吃力的勾着唇角,眼里的戒备卸下不少:“吴赖子和揽月楼刘氏兄弟,如果可以,我要亲自动手,至于容家的人,你自己来吧,我没见过容昇,谈不上有感情。”   一念爱憎分明,不在她心里的人,无论什么关系,她都不会管。   容安卿道:“这三个人我会尽快给你弄来,好好养病吧。”   一念嗯了一声,容安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为何会在寻欢堂?”   “去看决斗,想着能不能找个武师。”   容安卿疑惑道:“你认识王佲?”   从简从之那里,容安卿得知一念能平安,全靠这几日王佲夜夜以内力滋养她的心脉,那日亲眼所见王佲游刃有余的与朱勇过招,容安卿不得不感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王佲救她是为了还他赡养非石村民的恩情,可倘若一念能拜他为师,岂不是了却了她一桩夙愿?   一念微微点头道:“之前承蒙得过他传授几招功夫,才能在那么多豺狼虎豹之中保全自己。”   顿了顿,一念继续道:“他似乎急需用钱,我想着能不能让他留下传授我一些功夫,于是就去了,本来打算等决斗结束去找他的,也不知我躺了多久,他必然已经走了。”   王佲不仅没走,还住在了容安卿府上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容安卿笑了笑,道:“好了,你先休息。”   替一念掖了掖被角,容安卿便出去了。   他刚走,容云兮便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粥进来,有些不自在的坐到一念面前:“姐,喝点儿粥。”   容云兮放下粥,将一念轻轻抱着往她腰身处垫了两块软垫。   一念闻着他身上清新的味道,任由他绷着身子抱着她。   容云兮紧张到身上都是颤抖的,这是他第二次离一念那么近,她躺了许久,尽管每天都由小菜给她擦拭清洗,身上还是残留着淡淡的苦药味。   她安静的躺好,看见容云兮额头的汗水,再看到他不再圆润的脸颊,一念轻声道:“云兮。”   端着粥的容云兮下意识回应:“嗯?”   “多吃点儿肉,你瘦了。”   容云兮低着头,右手握着勺子一下一下杵着碗里的粥,纤长的睫毛扑闪几下,他放下勺子粗鲁的擦去即将流出的眼泪。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何如此的委屈,他说不清楚。   一念觉得容云兮很漂亮,是的,她打心里觉得容云兮是她见过最干净漂亮的人,无论是外貌还是内心,无论或笑或哭,她都觉得他是那么的好看。   容云兮的漂亮不是单指面容样貌,是他的气质,像春天柔嫩的柳条,像山间潺潺的泉水,像傍晚温润的余晖,像带着清爽的微风。   她见过很多人,再也没人能像他一样,存在于她心里最干净柔软的地方。   待他情绪平缓,一念才轻声道:“粥凉了。”   容云兮有些埋怨的看了一念一眼,手上还是不停歇的舀了勺粥递到她嘴边。   一念确实饿了,吃了两碗粥再喝了一碗汤,这才稍微满足的发出喟叹,容云兮谨记简从之的嘱咐,她刚醒来,不能吃太饱。   看着一念脸色好了许多,又吃得那么乖,容云兮心里的满足溢于言表,他放下汤碗,对一念道:“姐,等你好了,想吃什么吃什么,现在不能再吃了。”   一念额首:“嗯,话说怎么就你来了。”   容云兮顿了顿,脸色暗了三分:“我......我很担心姐姐,就随哥哥先来了,他们应该快到了。”      ☆、第 38 章   真应了容云兮的话,容耿他们风尘仆仆赶来,并且在容安卿府门口遇到了白序一家。   白老祖母恨透了陆绾兰母女,将陆绾兰打发嫁给容耿之后,白老将军便与陆绾兰母亲双宿双飞了,白家由白序父亲正式接管,可老将军离开之前下了个命令,若陆绾兰要回白家,需以小姐之礼相待,吃穿用度一律高于白家任何人,并且还分了白家过半家产到陆绾兰名下。   这让老祖母如何不气,等老将军走后,白家以最快的速度与陆绾兰划清了界限,陆绾兰也懒得来清州看他们脸色,故而十多年没有回过清州。   好巧不巧,两家人在门口相遇了。   一时间容安卿的府上可谓是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容安卿好不容易将在门口吵起来的两家领进了府里,谁知刚坐下没说两句又吵起来,白序见祖母骂起人来气不喘手不抖,自己父母也态度强硬的护着祖母,觉得没有后顾之忧,便偷偷摸摸溜到一念房间来看她。   容云兮得知容家的人来了,他显得很坐立不安,一方面怕他们从他的不管不顾行为看出些什么,另一方面则是怕他们强制带他走。   他心里挣扎着想掩饰什么,可他该掩饰什么呢,掩饰自己的慌不择路,还是掩饰自己对一念不同寻常的担忧?   安安静静躺着的一念倒是显得很平静,她自问做任何事都问心无愧,瞥着如芒在背的容云兮,她宽慰道:“云兮,别怕。”   容云兮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他不知道她是否懂得他的这份焦灼来源于害怕分离。   就在云兮内心煎熬之际,房门被打开了。   白序缓步跨进来,看起来与平常无异,看来他没受什么重伤。   白序见到容云兮耳根通红,眼里满是忧虑,一念还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淡然模样。   原本不知道他俩是姐弟关系时他还会乱想,后来打听到他们原来是姐弟,他悬着的心才落下。   后来再见到少言寡语的容云兮,白序态度明显缓和了很多。   白序余光看向精神不错的一念,自然的与容云兮打招呼:“哟,你醒啦,云兮弟弟,你们在说什么啊。”   容云兮站起来让了位置给白序,眼神有些躲闪:“没什么,白哥哥你先坐。”   说完容云兮便去一旁给他倒水,白序不客气的坐在一念床边的椅子上,打量着一念,看到她眼神犀利冷峻如常,就是又瘦了些,脸苍白无力了些,看起来是真的恢复得不错。   白序有些自恋笑着:“容一念,你当日明明可以自己逃走,为何要救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一念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满满的不屑让白序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心渐渐冷下来。   “白家少爷,谁见了都会救。”   白序才不信一念是那种被地位束缚的人,他完全感受不到她对于身份地位的敏感,她看他的眼神,与看所有人的眼神都是一样的。   就算一念撒谎骗他,那也是为了他撒的谎。   如此想来,白序也不再咄咄逼人,掩去眼里的失落,他笑着:“你要真喜欢我,跟我说一声啊,我祖母说能舍命救我的女子,肯定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   一念别过头不去看他强颜欢笑,淡漠道:“白序,你要真想道谢,就给我银子,我只喜欢银子。”   她本就无意救他,若不是当时容安卿手里抱着他无法脱身,她早就不管自己逃命去了。   她是为了给容安卿减负才接过白序的,后面是为了自己一时之快而击杀朱勇,换而言之,白序换做任何人,一念都会做这样的选择。   白序有些僵硬的摸了摸自己身上,他出门从不带钱,此时一念既提出了要求,他又怎好拒绝。   摸出自己佩戴多年的玉佩,他放在一念面前,有些尴尬道:“你先拿着这个,我日后会给你送银子来,这块血玉价值万两,是从......”   还没等白序说完,一念就回过头看着他迫切的眼睛,道:“拿走,我只要现银。”   这么贵重的物品,一定是具有非凡的意义,她怎么敢收。   白序拿着玉佩的手出现了细微的抖动,白皙修长的手指衬得那块玉佩格外华美不凡。   容云兮递了杯热茶给白序,轻声道:“白哥哥莫要当真,我姐姐脾气不好,她说笑的。”   白序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弟弟,你怎么自己跑这儿来看容姑娘,也不喊我一起,哥哥我快被他们吵死了。”   说话间,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冲了进来,他喘着气,似乎真是从远处跑来的。   那人眉目与白序有几分相似,眼神之中带着轻佻,衣领微敞开露出白皙漂亮的颈脖,跟着他来的还有一阵香风。   “容姑娘你终于醒了,你都不知道我这个弟弟天天来这守着你,真怀疑他是你弟弟而不是我弟弟了。”   听出了来人的言外之意,一念让云兮先出去拿点儿点心进来。   白序感谢哥哥的救场,却又有些埋怨他揭自己老底,他拉了一把白沐,白沐余光瞥到白序手里握着的血玉,想到方才在门口听到的对话,心里直骂自己这个弟弟傻。   白沐笑道:“你看人家容姑娘刚醒,你就来给人家添堵。”   白序一时间语塞,只得看自己哥哥要如何。   白沐继续道:“容姑娘可要好好养病,白府准备了些薄礼,等你伤好了,我们再请你吃顿饭。”   白家虽不是倾尽所有救她,可对于白家这等身份的家世,能这样感谢一念,可以说是给足了面子里子,换做寻常人家,早就三叩九拜感恩戴德了。   救了身份贵重之人,对普通人来说本就是一件可以值得骄傲吹嘘一辈子的事情,更逞论人家还竭心尽力的救回你。   一念不想坐地起价让白家觉得她仗着一件事就像个蚂蟥一样丢尽尊严的对白家进行索取,之前对白序说喜欢银子也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   一念有些虚弱应道:“好。”   白沐暗暗扯着自己弟弟从一念房里退了出来,白序不明所以跟着他走了一段路,甩开白沐,白序不甘心问道:“我才进去一会你就拉我出来干嘛。”   白沐拍了一下自己这个傻弟弟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人家压根就不稀罕我们白家,对你更是没有歪心思,你能不能出息点儿见好就收。”   回想起一念不卑不亢的眼神,即使她是躺着的,可她的眼神一直那么高傲淡漠,见到白家的人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若不是心气比谁都高,就是压根不在乎身份地位。   白沐就那么一个弟弟,他纵横情场多年,知道爱而不得的滋味不好受,趁着自己弟弟还懵懵懂懂没有悟透,白沐揽着弟弟的肩膀,一边走一边有声有色描绘着外界女子的各种好。   “过阵子等你全恢复了,哥哥我带你上仙舫去玩玩,那里面的姑娘,环肥燕瘦美艳清纯一应俱全,弟弟你喜欢什么样的哥哥都能给你找来,还有,不是快到春祭了吗,我好好劝劝祖母让她少拘着你一点,我瞧着清州有好几个温雅的大家闺秀还不错,届时哥哥好好替你打扮一番,一定能虏获万千少女的芳心。”   白序一直以来对于哥哥流连在外忘记归家是很好奇的,他不是没有接触过女子,只是接触得很少,不了解。   可他握着一念骨节分明的手,柔软温和,让人不忍放下。   一刚一柔,或许这就是男子与女子的区别?   柔?   一想到一念看他那种不屑的眼神以及她杀人时的干脆利落,白序没由来寒从心起。   算了吧,他无法想象她温柔的模样,一想到就觉得那不可能出现。   见自己弟弟神游在外,白沐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怒道:“白序!你就这样忽视你哥哥的话?是不是不想出去潇洒了。”   一想到出去潇洒,白序还是有些小激动的,他应道:“去,我去,哥哥,你可不能不能反悔,”   白容两家吵得累了,老祖母最终体力不支让人抬回了白家,白序兄弟看望过一念,他父母与容安卿简单道别后也领着两兄弟离开了。   容耿一边平复陆绾兰的情绪,一边让三夫人跟大夫人先来看望一念。   她们与她寒暄几句,实在找不到什么客套话说了,也退了下去。   容云兮被容安卿领着去见了容耿和二夫人。   ☆、第 39 章   容云兮跪在地上不敢出声,容安卿把擅自带走人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二夫人本就在气头上,她拿起茶杯摔在地上,怒道:“容安卿,你年纪也不小了,不会不知道云兮还小,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你来偿命?还有,她容一念是死是活,跟云兮有何干系,你要马不停蹄地拽着云兮来蹚浑水。”   容安卿从容不迫道:“一念和云兮是姐弟,二姨娘你这话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我们容家四分五裂,他们姐弟情深,一念当时病危,只想见上云兮一面,何错之有?”   二夫人气极,她养了容云兮五六年也不见他怎么亲近她,可一念才来半年就让他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她身后,他对容一念到底是姐弟情深还是有其他感情,他们也说不清,有些话说出来万一是错的,那泼了脏水的自己可就得负罪一辈子。   乱伦,这两个字他们没人敢说。   他们没有做过任何过分的事,没人敢给他们定罪。   就算看到他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没人敢妄加定论这就是世俗所不容的乱伦之恋。   容耿心里是希望一念不要醒来的,毕竟这个小狼崽指不定什么时候知道了容昇的事,届时她找他报仇,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行了,一念也醒来了,大夫不是说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吗,连城有很多事要处理,我们就在此待两天就回。”   “我想留在这。”   容云兮鼓足了勇气才敢说出这句话,容耿俯视着小小的容云兮,厉声道:“容云兮,你莫要忘了自己身份,你若不是容家人,我们不会管你,可你一天姓容,就一天得听我们的,这里还轮不到你做决定。”   容云兮心里憋屈,他本就是过继过来的,他不姓容,他姓陆。   这两个养子没一个让他省心的,容耿气得想掀桌子,容安卿劝道:“父亲不是苦恼云兮一直学业上不去吗,我认识个朋友在此做先生,教书极好,并且只教了几个身份贵重之人,不如让云兮在此留着学习,还能结交些人脉,正好我这边的生意需要人帮忙,其他人我也信不过,他已经十多岁,可以渐渐学着上手了。”   容耿手里生意众多,若是没有可信之人帮衬,他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若不是云兮一直资质平平烂泥扶不上墙,他早就让容云兮学着做生意了。   容安卿做事一向让人放心,云兮跟着他或能学到些东西,至于一念,只要她不惹事,是死是活他都不在乎。   只是放任他俩这样生活在一起,日久生情可如何是好?   想了想,容耿还是觉得分开他俩会比较好。   “不必了,云兮还是跟我们回去吧,他在这耽搁你做事,一念身子不好需要人照顾,你必然抽不开身去带云兮。”   容安卿不懂容耿在顾虑什么,竭力劝道:“父亲,我可以的。”   容耿摆摆手,态度坚决:“一念已到及笄之年,我们这次回去就给她寻门好亲事,等她定下来,我们再把云兮交给你,那时你才能专心带他,眼下一念在这就够麻烦你了,我看就不必再添麻烦了。”   原来是担心他俩。   容安卿脸不红心不跳道:“你可知一念为何会舍命救白小少爷?”   见他神色暧昧,二夫人皱眉接道:“你的意思是容一念那丫头看上了白序那小子?”   容安卿微微点头道:“他俩年龄相仿,白少爷待人温和有礼,对一念也贴心关照,一念若不是喜欢,又怎会舍命相救,白公子日日来我这守着她,白家差人送了那么多好东西,若不是有意成全,怎会如此上心?”   没人注意到低着头的容云兮身子微微颤了颤,听到这种即使是谎言的话,他的心还是忍不住紧缩了一下。   说得头头是道,容耿他们不得不信,可他们与白家间隙颇深,心里还是不愿意便宜了白家。   见容耿已经被说动,容安卿继续趁热打铁道:“父亲,清州的生意想要扩展,很需要白家的帮助,今时不同往日,白家的权势比以往更盛,我们何不借助他们打通其他商路。”   容耿喜欢名利双收,一念若是进了白家的门,他这个大伯在外面子上也会增很多光,对他的生意也会有很大帮助,何乐而不为?   权势对经商的影响,自从他接手白银甲这个生意后才深深的了解。   正是因为了解,他才会如此渴望容云兮能好好读书步入仕途。   二夫人摇了摇容耿的手臂,低声道:“老爷三思啊。”   容耿还是怀疑,他道:“明日,你把白少爷请过来吃顿饭。”   他不亲眼看到一念和白序,不会信容安卿所言。   “好。”   晚上,一念睡觉起来吃好晚饭,听完容安卿的话,她看着默默坐在一旁的容云兮:“云兮,你真的想留在这吗。”   容云兮认真的点头:“真的,姐,我想留在这。”   简从之教书确实有一套,容云兮跟着他,自然能学到很多。   “那好,我就助你留下。”   次日,白序被容安卿邀请到容府,本来老祖母是阻拦的,觉得一念已经转危为安,他们就没必要天天去看望了,可奈何白序很固执,胳膊肘往外拐,配合着容安卿一唱一和的离开了白府。   白序到容府自然先去看望一念,容安卿依着一念的嘱咐只说是她想见他。   推开门,是熟悉的药香味,床上的人似在安睡。   听到有人进来,一念睁开了眼,见到是白序,她朝容安卿看了一眼,容安卿识趣的带上门出去了。   白序心里有点小雀跃,这是这么久以来一念第一次主动找他,他怀揣着期待走向一念,一念对他道:“你扶我起来一下。”   之前给一念喂药时他也扶过她好几次,但意识清醒着的她,他是第一次扶着。   一念呼吸很浅,他弯着腰小心的一手揽着她一手拿靠垫,他离她很近,近到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念的呼吸有意无意的扑到他脖子上,像一片挠人心弦的羽毛。   “白序。”   这是一念第一次唤他姓名,白序听着心里有种特殊的感觉,唤他姓名之人多不胜数,可语气这样平淡,平淡到不似在唤他这个人的语气,他第一次听见。   手上动作一滞,白序问道:“何事。”   “你能不能帮我撒个谎,让容家这几个大人觉得你我两情相悦。”   白序将一念放好,他露出难以理解的神色,问道:“为何”   一念看着他询问的目光,眼神之中有些愧疚,但还是坦诚道:“他们怕云兮同我待在一起,节外生枝产生多余的感情,云兮在连城过得不好,他想留在这。”   三言两语,一念简单明了的道出了缘由,可落在白序耳里,却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那你们到底有没有......”   “没有。”   她对容云兮没起过半分非分之想,奈何总有人要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们,既然如此,她就来打消他们的疑虑。   白序想到容云兮那么关心她的神态,他还想问什么,可转念一想,这是他人之事,自己为何要知道得那么透彻。   相对于一念的救命之恩来说,她这个小请求真的不值一提。   “行,我帮你。”   “多谢。”   容安卿带白序来的时候临近饭点,直到有人来通知他去吃饭,他依依不舍的与一念道别后到了客厅。   看着一堆的容家人,白序有种见老丈人的羞涩与窘迫。   看着他微红的面容以及嘴角藏不住的笑,容云兮的心凉到了谷底。   果然,他是喜欢姐姐的吧。   为了他能留下,一念一定是做了什么妥协。      ☆、第 40 章   大家落座后,容耿像个和蔼可亲的长辈一样与白序客气几番,然后开始吃饭,吃着吃着,容耿看似无意说到:“白少爷认识一念时间尚短,想必与她关系匪浅,才能共患难吧。”   听到关系匪浅四个字,白序耳根没由来红了起来,他咳嗽一声回道:“一念性子薄凉,与他人不亲近,但与我还算有些交情,否则也不会救我于水火。”   容耿似担忧似无奈,微微叹息:“一念是个好孩子,可惜就是性子不好脾气也怪,从不与人多做接触,这年龄到了也不认识什么人,我们做长辈的想为她操办终身大事也没个机会,你是她的朋友,当劝劝她收敛一下脾性。”   正在喝汤的白序呛了一下,他急忙接道:“一念她这样就很好了,伯父你们切莫强求,何况她有意中人也是她的事,可能女儿家羞涩,不敢与你们说罢了。”   大夫人接着套白序:“我是她伯母,都替她着急,也不知这辈子会不会有人看上她,你看她成天闷声不响的,连个一起游玩的朋友都没有,真让人着急。”   白序心里不乐意别人这样说一念,他反驳道:“一念真的很好,再说了,起码我就觉得她很好啊,她不说话也好,说话也好,不都是要她自己乐意吗,怎能拿自己意愿强加他人身上。”   大夫人有意味深长的看着白序,继续深挖:“白少爷这般维护一念,只是因为是朋友?”   白序没挣扎几下就吞吞吐吐含蓄道:“虽认识一念时日不多,但还是觉得她很与众不同,这次她又舍命救我,我自然会好好报答她。”   见白序从头到尾都透露着欲语还休的暧昧神态,容耿他们最后才放下心来不再逼问他。   看他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在欺瞒他们,容耿最后才放心让容云兮留下。   让他留下,亲眼看看一念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让他看看她心上放着别人,让他自己死心。   送走了容耿他们,容云兮显得不是那么高兴。   一念在容安卿府上修养,容云兮则进了木秀书院学习,一念身子难受得厉害,每天大多时候都在睡觉,容云兮晚上回来大多时候容安卿都不在,他会来看看一念,与她说些在书院所学。   两三次之后他发现一念总是兴致缺缺的,似乎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或者说,是有意无意的在疏远他。   久而久之,容云兮变成了隔几日才去看她一次。   容云兮一次次的安慰自己,只要能与她住在一次,哪怕不能日日相见,他也乐意。   白序修养半月,身子大好便回了书院,在书院很是照顾容云兮,容云兮很是排斥他的关照,每每见到白序那种自信阳光的笑,容云兮心里都很烦躁郁结。   白序时常向容云兮打探一念的消息,因为揽月楼之事,白家对他的看管又严了几分,加上自家长辈与容家二夫人的恩怨,自己母亲和祖母很是反对他与容家再有往来。   这也是他将近一个月没机会去见一念的原因。   一念整日自己在家,倒也不无聊,容安卿府上有许多从四处搜罗来的好书,她正好借此机会好好博览群书一番。   足足躺了一个月,一念才沾上地。   小菜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站起来。   很是吃力的用力撑着小菜的肩膀,一念暗暗用力勉强站起来,还没站直,小菜无意间看到一念的身形明显比一个月前高大了不少,她惊呼道:“小姐,你怎么突然长那么高了,这才一个月没下床活动,竟然发生了这般可观的变化。”   一念刚来的时候小菜是比她高上半个头的,如今她隐隐可以看到小菜的头顶了,是不是意味着她这大半年来所付出的锻炼和所吃的药起作用了?   小菜细细端详着一念的脸,讶异道:“小姐,你真的变了,脸都跟以前都不太一样了。”   一念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未觉得有何异常,小菜再观察,直觉还是变了,可怎么个变法,她也说不清。   一念没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所以其实变成何种模样她都不甚在意,她轻声自语道:“变了么。”   小菜苦思半天也找不到什么漂亮的话来表达,索性干脆点头道:“真的变了,之前您一直躺着,也没好好看过您的脸,现在一看,是变得瘦了许多,就像,就像含苞待放的花盛开了一样,眼睛、眉毛、鼻子、嘴巴都长开了许多。”   一念淡淡“哦”了一句,便道:“扶我出去坐会儿。”   小菜扶着她慢慢挪步,出门的时候,温热的太阳瞬间覆在她整个人身上,她抬起手挡在黑了刹那的眼睛前,刺目的白笼罩着她。   外头春光正好,不一会她便适应了这久违的光亮,没走一会就体力不支躺在小菜准备好的躺椅上。   树荫将泛白的光遮住大部分,留下一些斑驳的光点落下,一念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听着耳边风过树梢的微响,她闭着眼睛就此睡下了。   小菜拿着一块米黄色的布坐在她身边不知在绣着什么。   睡了一会,一念瞥到小菜在绣着东西,她轻声道:“小菜,咱们回小宅子去住吧。”   小菜不解的看着一念,问到:“小姐,这里比小宅好上许多,也方便您养伤。”   一念抬起手臂,看着自己能自如转动的臂弯,她道:“小宅也适合养伤,这里我待腻了。”   小菜心知此事一念不过是在告知她一声而已,她所做的决定,没人能改变,而且此事她想必是思索许久才决定的。   既然如此,还不如顺着她的意思走就行了,反正她去哪,小菜就去哪。   “好的,我待会去跟胡伯说一声,让他收拾一下小宅。”   一念微微勾起唇角,有些虚弱的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一缕风拂过,卷动她额前散发,没有丝毫棱角的她眼角没事都显得平和温润起来。   小菜手上一顿,结巴道:“小、小姐,你竟然笑了。”   笑,谁不会笑?   只是她不知道该为何而笑,此时身体虚弱,似乎整个人对美好的感知都强烈了许多,或许是这风光景色太迷人,或许是这春日野穹太温柔,或许是终于做了离开的决定,她心里很轻松,轻松到愿意笑着离别。   晚上等容安卿和容云兮回来吃晚饭看她的时候,一念冷静的与他们说了要搬回小宅的打算。   容云兮问她为什么,她只说在那住惯了,现在只需要静养就行了不想在这叨扰容安卿。   容安卿没有反对,他看着面容隐忍的容云兮,心里百般滋味。   容云兮心里纠痛得厉害,他定定看着一念,还是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因为我?姐,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说出来,我改,为什么要对我避而远之。”   话音刚落,容云兮脸上落下了两行清泪,他恨透了自己在一念面前眼泪那么浅薄,可是他的心真的好痛。   一念的忽视漠然让他一直以来都如履薄冰,他真的很怕再次分离,所以宁愿忍着几天才来见她短暂一面,很多时候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她的院子外面,看着那高高黑黑的院墙驻足许久,他很想很想见她,可是他不能够。   他以为自己主动站在界限之外,一念就不会再离开,可他错了,他永远都猜不透她到底要如何。   容安卿见容云兮情绪失控,他伸手欲拉他,可容云兮固执倔强的盯着一念,他要一个答案,他不懂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沉默着与容云兮对视,一念在他褐色的瞳孔里隐约看到了自己冷漠的面容,里面那个人如此冷血寡情,里面的她似乎在笑话她懦弱无能,永远只敢用一副逃避的面孔去面对容云兮。   容云兮的眼泪宛若薄而锋利的刀片,一下一下在她坚韧的心墙上刮出无法磨灭的痕迹。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偏偏世人爱他不得。   一念心疼这般无助无望的他,可她没办法停留,他们注定不是一路人。   “云兮,不是因为你,我想住在清净些的地方,这样恢复得会快很多。”   她终究还是没办法再说决绝的话去伤害他。   那种伤人至深的话语,说过一次就够了。   或许一念自己也没有发现,她对容云兮,总是比对他人柔软许多,这个细微的不同落在容安卿眼里,却是再明显不过的破绽。   聪慧如斯,一念若不是自己察觉到了容云兮与她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又怎会一再将他推向远方。   一念终究比容云兮清醒,及早抽身才不至于双双溺亡,这个道理她懂。   容云兮欣喜的擦掉眼泪,漂亮的眼睛带着湿气问道:“那我能去看你吗。”   一念不语,沉吟半晌,她缓缓道:“云兮,你留在这,是要跟着兄长学东西的,知道吗。”   容云兮怔忡片刻,眼里的火光熄灭又燃起,然后再熄灭。   似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容云兮深深的看了一念一眼,像在做最后的留念。   “我知道了。”   ☆、第 41 章   两个月后一念身子恢复得差不多,她不想去书院了,考取功名不在她的目标之内,正当她在为如何寻找王佲而发愁之际,容安卿带了个人来见她。   四月桃花开得正盛,有那么几片飘到来人身边,来人懒懒伸出手接了一片,道:“我来教你剑法。”   一念不知容安卿去哪找到的王佲,也不知他是如何说服王佲教她剑法的,她只知道自己身体颤抖心跳加速,就那么站着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容安卿上前轻弹她光洁饱满的额头,看着眼前长高不少的一念,揶揄道:“高兴过头了?”   一念手握成拳,呼吸有些急促,道:“多谢兄长。”   容安卿倒不好意思了,他道:“你来了快半年了,现在才找着合适的人来教你练武,是我有愧于你。”   按照王佲的安排,他隔三差五会教一念一个时辰,根据她自身骨骼发育特点和擅长爆发这个特点,王佲教的功夫是比较好上手的那种。   一念不知道,在安稳的小宅外面,他们每个人都在忙碌着什么,岁月在这里似乎不会流转,一念没问王佲何时会走,王佲也没问一念想学到什么程度,他似乎很忙,有时候见到他,身上还负着或重或轻的伤。   容安卿和容云兮,似乎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白序忙于学习赶考,忙于跟着他哥哥开展新的生活篇章,不定时来看一念一次,说说自己在外见闻,然后又回归到他自己的生活轨迹里。   半年后容安卿将她带了出去,她握着银簪去当年那个破庙里,见到了被牢牢捆住的吴赖子以及刘氏兄弟。   容安卿守在门外,对她道:“尽管解决,我在外面等你。”   一念提着灯笼,从昏暗中走来,因为她身高体型变化明显,刘氏兄弟仔细看了一会才认出她竟然是去揽月楼看决斗的那个女孩,被布团塞住的嘴一直发出“呜呜”的低吼,眼里的讨饶和祈求那么明显。   将他们仨嘴里的布团取出,刘氏兄弟道:“容小姐,你我无冤无仇,何必为难小的,您要什么跟小的说就是了。”   吴赖子附和道:“就是就是,我们也没得罪过......”   一念冷峻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渗人,她一脚狠狠踢在吴赖子脸上,对他们冷声道:“闭嘴!”   吴赖子瘦小的脸上瞬间肿了起来,舌头一顶发现自己一颗牙被踢断了,甜腻的血腥味充斥在他嘴里。   他们识趣的闭了嘴,想着自己没得罪过一念,心里抱着一丝侥幸,以为她就是有事要他们做而已。   掏出那支光滑的银簪,一念平静的拿在他们面前,让他们清楚看到它的模样:“记得这个东西吗。”   三人皆摇头否认,一念忽然笑了笑,在这充满暗臭的破庙里显得格外渗人:“我记得就行。”   她清楚的记得他们是用哪只手去碰淳于介司的,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一念蹲在吴赖子面前,灯笼被她放在一旁照明。   为了方便她操作,容安卿将他们三人分开捆绑,并且在脚下套了铁链防止逃跑。   而他们连绳子都解不开,更别说解开铁链。   一念沉着冷静的将吴赖子推翻在地,脚踩在他扭动的肩膀上纹丝不动,吴赖子急得大喊大叫,刘氏兄弟在一旁拼命呼救,奈何荒山野岭,没人会来。   一念拿着匕首瞄准吴赖子勒得乌青的手腕,轻而易举的在他的嚎叫声中挑断了他的左手手筋,哭喊嘶嚎她都置若罔闻,温热的血沾上她的双手,一念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吴赖子右手手筋被挑断后痛得晕厥过去,一念沉默着将他双脚脚筋也挑了。   她穿着染了血的绣花鞋一步一步靠近刘氏兄弟,刘氏兄弟也折磨过许多人,但能那么冷静平和得像在雕刻一块木头的,他们第一次见。   他们甚至连她的喜怒都看不到,似乎就是在做着千篇一律很无趣的事,看到一念朝他们走来,刘富吓得尿失禁,他哭着求饶,头都给磕破了,可一念无动于衷的模样让他越来越恐惧不安。   “为什么,为什么要折磨我们,就算死也要死个明白。”   刘财明明已经惧怕得跟着尿失禁,却还是保持着最后的理智询问一念折磨他们的缘由。   一念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瑟瑟发抖还强装镇定的刘财,她指着他们瘫坐的这个地方,冷冷开口道:“六年前,你们在这逼死了一个很漂亮的疯女人,你们想把他弄到青楼去,却被她挣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六年前,那么久远的事,他们怎么可能记得,但一个很漂亮的疯女人,他们是有印象的。   因为她生得太美,他们本想着带回去好好□□,就算神志不清又怎样,一粒药喂下去贞洁烈女也会变成欲求不满的□□。   谁知那女人竟然力气大得出气挣脱了他们的桎梏,活生生自己撞死了。   刘财依旧不甘心,他濒死挣扎着问道:“你是谁,你为何会知道这个事!你到底是谁!”   一念拿着银簪狠狠插进他的肩膀里,就算厚棉衣加身,她手上力道很轻易的就刺穿了那些衣物。   “啊!”   一念在他的嚎叫声中沉声道:“你们色胆包天,当然忘了她还有个形影不离的女儿。”   刘财止不住的抖动插着银簪的肩膀,鲜血渐渐从衣服里渗出来,他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嘴里骂道:“是你!你竟然是那个贱人的孩子,反正今日落在你手里我也认栽,但那个贱人死得那么惨,还真是解气啊,哈哈哈哈......啊!”   一念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右手食指和中指直直朝刘财那双丑恶的眼睛戳去,她不想用匕首,若是不小心弄死他,就没意思了。   “你别让我活着,否则我刘财就算天涯海角也要追杀你!”   刘财还是有些骨气的,一念冷哼一声:“天下皆知我救了白序一命,你们三个的贱命与他的相比,孰轻孰重,将军会不知么,想找人追杀我?你说几个身无分文的残废,谁会去帮?又有谁敢帮?”   思索了片刻,一念继续道:“我听说香米阁里面长期受你们三个欺压的人很多,等我泄愤完了,就把你们扔进去,你说他们会不会很感激我?”   香米阁,顾名思义,一群为了吃饭而活着的人,为了活着,他们会做一切事情。也是清州最黑暗的地方,可刘氏兄弟与吴赖子仗着自己是地头蛇,多年来一直用下三滥的药物控制着里面的人。   刘财是真的吓到了,他不顾眼睛被毁的痛,曲腿跪着一个劲求饶,他知道,进了那里面,他们会生不如死。   刘富早已吓得在一旁说不出话来,什么叫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今天算是明白了。   一念有条不紊的将他们的手筋脚筋挑断,并一人砍了条右手右耳用银簪戳瞎右眼。   破庙里早就听不到喊叫声,昏厥的他们倒在血泊中,经历了人生最残忍黑暗的一夜。   原来不直接杀死,这样一点点的折磨一个人,竟然要耗费这么长的时间。   清晨第一缕阳光升起时,一念神色疲惫的踏着光辉出来,她脸上沾了很多血,像是出了汗水用带血的手去擦拭,留下的血印记。   一双米白的绣花鞋早就变成了血腥的红色,她的身上宛如淋了一场血雨一般,她就这样站在温和的阳光下。   面向朝阳,屠戮在后。   她身上戾气不知何时变得不易察觉,尽管行了一夜的凶,她心里还是波澜不惊。   这件事,她迟早都会去做的。   容安卿脱下青色披风披在她身上,道:“放下了?”   一念点头。   她向来不善良,谁触了她的底线,就是你死我亡。   容安卿心疼这般坚韧的她,可他不知该怎么去表达他的心疼,他只能竭尽全力的给予她想要的东西。   “走吧。”   他们慢步下山,容安卿吩咐了等候一夜的三个手下:“去庙里将那三个人送去香米阁”   那三个人见到一念身上全是或鲜艳或暗红的血,而自己主子身上干净得一尘不染,闻着她带来的浓重的血腥味,不敢多看她一眼便低头拱手应道:“是,少爷。”   吴赖子三人是他们亲手绑上的,应该不会与小姐打了一晚上吧,那看这情形,小姐是赢了?   带着种种揣测,他们三人上了山,走近血腥味浓重偶有乌鸦飞进的庙里,看到一地残肢以及奄奄一息的吴赖子三人,他们才恍然明白一念一晚上都做了什么。   容家的人,果然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手段残忍。   入夏的清晨无论是空气还是风景都让人沉醉,一辆马车缓缓从郊外驶向城内一个偏僻的小宅里。   她心里压着的石头,这么多年终于是放下了。   回来后一念沐浴了很多次,她第一次使用香味浓郁的猪苓,小菜不敢去伺候浑身浴血的一念,一念也不勉强,只是让她在门口候着时不时换换水。   带血的水最终变得清明,累极的一念才让小菜收拾自己屋子。   一念躺在床上盯着那把锋利锃亮的匕首许久,小菜就在屋里进进出出打扫,看她打扫得差不多了,一念把匕首递给她,道:“明天找个铁匠把它融了,亲眼看着融完再回来。”   小菜走过来接那把洗得干干净净的匕首,想象不到这把匕首到底经历过什么。   小菜应道:“好的。”      ☆、第 42 章   日子又恢复到每天练武看书的状态,每年过年他们都会赶去连城陪老太爷过年,容云兮自那夜她离开容安卿府上之后,就再也没和她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曾停留在她身上。   容耿他们看到一念与容云兮这般冷淡,喜从心上来。   在每年的聚会之中一念知道了容云兮学习进步很快,也开始在跟着容安卿学做生意,老太爷很高兴。   就这么平淡着过了三年,老太爷突发中风,过世了。   随着老太爷的过世,容家几位长辈对她愈发的嫌弃厌恶,这种厌恶体现在克扣她的例银,在为老太爷做七期间无遮拦的肆意说着容昇和淳于介司的坏话等琐事上面。   他们很猖狂,有种恨不得把一念撵出容家的架势。   直到有一天容安卿告诉她,找她回来是因为老太爷觉得容耿错杀容昇,导致淳于介司离家出走,时间冲刷了老太爷对容昇的恨铁不成钢,愧疚的老太爷用手里两成的容家家业逼着容耿去找回一念。找到的话,等老太爷归天后这两成家业就落在容耿手里。   一念此时才恍然明白当年容耿一副不欢迎却无可奈何的表情,原来是这个原因,难怪老太爷一走,他们就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   为老太爷做七完,一念回了清州之后再也没来过连城,容家也当没见过这个人,照样逢年过节就其乐融融的在一起。   容安卿对一念说,让她再等等。   再等等他们就能一举推翻容耿了。   找寻当年容耿和白家合伙屠杀非石村两百口人的证据因为年代久远而取证困难,这些年王佲简从之和容安卿为了找到当年参与过屠杀的人,走南入北耗费了太多时间,再加上要找寻这些年容耿做的一些肮脏交易的证据也不容易。   容安卿一面将一些生意偷偷转到永朝,一面将容家部分家产慢慢的,无声无息的转到了容云兮和一念名下。   这些都不是急得来的,他们慢慢的,像黑暗中蓄势待发的蜘蛛,无声织着等待敌人落入陷阱的网。   一念只知容安卿很忙,王佲也常常一两个月见不到人,白序每次来都是那副俊朗模样,他们有时会策马出去踏春,有时会去酒馆吃顿好的,或是在小宅里一坐就是一天。   一念不知道容安卿他们在做什么,她时常看着湛蓝的天发呆,不知道哪一天,这个漂亮的蓝色就忽然变成了红色。   又过两年,今年的上元节白序吃完晚饭后就溜了来找一念,一念对这些节日没什么仪式感,好似每一天都那么平淡无奇。   拗不过白序,一念在小菜的极力要求下穿上了她最漂亮的一套罗衫,给她扎了个大气的发髻,腰间佩戴香囊,她出来的刹那,似乎听到了白序隐隐的抽气声。   白序今日穿得也格外隆重,云柔锦缎暗绣蓝纹衫,头插仁风小玉扇簪,身上挂着一块温润的祥云玉佩,整个人宛若哪家不问世事的温雅贵公子。   白序领着一念上街,街上人头攒动,大家手里都拿着不一样的面具,白序兴致勃勃的买了两个,将稍微漂亮点的递给一念,眼角带笑道:“驱邪用的。”   一念不信这些,本想拒绝,可看到白序期待的眼神,她还是接了过来,面无表情的放在自己脸上,白序瞧了一眼,笑道:“真丑。”   面具都是沿着古老的习俗而制,越丑陋凶狠越受人欢迎。   容云兮本想在家呆着,却被书院的朋友拉着一起出来凑热闹,年轻的他们三五成群,目光在人群里不断晃动,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每个能看得见的妙龄少女。   “云兮,你看那边那个女子,长得是真不错,你瞧瞧是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有人戳了一下容云兮,他顺着那人的眼光看去,便看到灯火阑珊下衣着华美气质孤高的女子手里握着一个面具微微放置在胸前,不知她是要戴上还是要放下。   女子对面的丰神俊逸的男子戴上自己的面具,微微弯下腰凑到女子面前,似乎想要逗她开心。   好一对才子佳人。   容云兮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呼吸,世人千万,他偏遇到她,也只看得见她。   喜欢,是啊,这几年他走在街上总会遇到一些小姑娘笑着同他打招呼。可他的目光从未停留过,只因为心里早就被一个孤傲的身影占据。   若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所有的光都汇聚在那两个人身上,她淡漠的脸庞是那么清晰,对外界的抵触也是那么清晰,没有人能走近她的心里,无论他们在怎么卖力表演,也换不来她目光刹那驻足。   一想到,一念为了别人而穿上了华裳,一股嫉妒和难受涌上心头。   白序朝着猜灯谜的地方指了指,一念转过身在前面走着,她的手边他微微抬起的手最终无声落了下去,容云兮忍不住跟着她的身影跨了一步。   这几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只要她还在清州,他宁可每日承受思念的煎熬,他用尽各种办法去转移注意力甚至想过要淡忘她,可他做不到。   他只有用功读书以及跟着容安卿在外奔波,他才会短暂的忘记有这么一个人盘踞在他心里磨灭不去。   “云兮,你不会真喜欢这种老女人吧。”   他们拉住了失神的容云兮,一念已经二十,在外人眼里就已经是个老姑娘了,何况是在这群年轻气盛朝气蓬勃的公子眼里,她气质再独特,也不过是个老女人。   容云兮一把甩开拉住他手臂的那个公子,眼里是从未出现过的怒气:“她如何,也轮不到你们来评价。”   说完之后容云兮道:“我先回去了,你们尽兴,告辞。”   他走了一段路,然后买了个丑陋无比的面具戴着,一路向一念他们方才去的方向快步走去。   就看看,他就看看她。   一面这样说服着自己,一面紧张且小心的在人群中搜寻他们的身影。   好在他们还在猜灯谜的地方。   一念手里提着个漂亮的兔子灯笼,想来是白序猜来或是买来的。   白序站在最漂亮的一个仙女下凡精致灯笼前冥思苦想,看来他很想要这个灯笼。   容云兮屏息从人群中走到他们旁边,一念侧首看到猜不出灯谜而苦恼的白序,道:“走吧,你都已经拿了两个了。”   白序摆摆手,倔强道:“不行,今天这个灯笼我一定要给你拿下。”   旁边一些年轻女子纷纷艳慕低声细语,夸赞她好福气。   灯光落在她狭长的眼里,反射出细微的光芒。   “我说了不要了,猜不出就是猜不出,何必纠结于此。”   一念语气不好,白序有些委屈,他带着些祈求看着她,道:“可它真的很好看啊,老板,这个多少钱卖啊。”   老板瞧着他不缺钱,可还是摇头摆手道:“这个灯笼不卖,猜不出就带回去。”   谜语很短,东邻西舍都致富,打一成语。   容云兮一时间也想不出,好在他们似乎没有要立即离开的意思。   白序低声埋怨道:“还有给钱也不卖的东西,奇了怪了。”   一念对这些没什么需求,所以懒得动脑筋去猜,白序放弃道:“那行吧,真的猜不出了,今天身边没带小厮,不然可以让他们帮忙想想。”   一念淡淡道:“走吧,兴许还有更有意思的在后面。”   他们自然的从容云兮身边路过,那瞬间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握紧拳头不敢有任何动静。   那几个呼吸间他觉得自己呼吸都停止了,而身边的一切都像静止了一般,他只能很清晰很明了的感受到她从他身边经过时自己愈跳愈快的心跳。   等他们走了之后他才不自觉放松下来。   他看了眼那个灯笼,确实很美。   他脑子里突然灵光乍现,他对老板道:“可是隔墙有耳?”   老板两手一拍,笑道:“哎哟,恭喜这位公子。”   老板还想让他解释一番是如何想到的,可他拿着灯笼道了歉便拔腿去追一念他们。   他们走了许久,人海茫茫,他不知该去何处寻找她。   容云兮焦急的向四周的人打听,没人知道他们是谁去了何处。   他提着漂亮的灯笼灰心丧气的游荡着,路过卖小花灯的小摊,他本不抱希望的,随口问了问,老板竟然知道,他指着不远处的河流,对容云兮道:“他们买了花灯去那边放了。”   容云兮欣喜的道了谢便沿着河流向上走去,河岸边放花灯的人很多,星星点点的花灯从上顺水流下,宛如天上星河倒映在宽大的河中。   他看到了正在放花灯的他们,人群中高挑的他们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不知不觉,一念竟然长成了这副形如雅竹的出尘模样。   ☆、第 43 章   放下花灯的白序闭着眼许愿,他以为一念已经听了他的话在许愿,于是便没有再看她。   谁知一念放了花灯便静静提着灯笼目送那个花灯远去。   兴许是她天生拥有敏锐的直觉,人群之中,她侧首一眼就看到提着仙女灯笼遥遥在望着她的容云兮。   人群中那个个头高而挺立的白衣男子定定的看着她,不言不语没有动作。   世间一切似乎都变得模糊并缓慢起来,被发现的容云兮紧紧握着手里的灯笼把,他没有躲避,反而着了魔一般向她走去。   许完愿的白序睁眼看了看一念,然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正在靠近他们的容云兮。   “他竟然拿到了仙女灯笼。”   白序发出一声惊呼。   容云兮走近,他这几年长得飞快,原本又矮又胖的他长成了风姿卓越的翩翩少年郎。   他戴着面具,将手中的灯笼双手奉上,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他很怕。   一念单手接过发烫的灯笼把,可以想象到来人是多么紧张。   一念并未多去看他的脸,她直着目光看着他起伏不定的胸口,细微的颤动在她眼里是那么明显。   到底有多在乎,才会这般如履薄冰。   “谢谢。”   容云兮微微摇了摇头,白序看着仙女灯笼,笑道:“这个,你要收钱吗。”   容云兮再次摇摇头。   理智告诉他,他该走了,可他挪不动脚步,半寸都挪不动。   一念拿着两个灯笼,轻声道:“该走了。”   她该走了,他也该走了。   容云兮惊愕的看着她清明的眼睛,里面毫无波澜,从容淡然的她似乎在用行动告诉他,她没认出来他。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人群里两个嬉笑打闹的孩子突然步伐不稳结结实实摔到了一念身上,那个摔倒的小孩顺手将另一个孩子也拉住,一念本就站在河岸边,噗通一声一瞬间三个人就掉进了冰凉的河里。   容云兮开口便道:“你救孩子。”   然后他想也不想就纵身跃进了深而宽大的河里。   行人纷纷驻足呼救,白序没怎么费力就捞起了两个孩子,可是一念落下的那里却毫无动静,待他救上两人,没有休息便再次跳进了河里。   一念不会水,她落下的瞬间,目光落在了容云兮身上。   两个灯笼被水浸透后瞬间熄灭,她只觉得自己在不断下沉,越挣扎越沉得快。   河里很黑,她什么都看不到,除了浑身冰冷刺骨的凉意,她什么也感受不到。   当她觉得自己即将与世长辞之际,一双有力的手牢牢抓住了他,她顺势抱着他修长紧实的手臂。   容云兮分不清方向,只想向上游去。   在他感觉一念身体愈发虚弱时,他们终于冲破了平静的水面看到了身边缓缓流过的花灯。   一念大口喘息着,浑身没有力气的由容云兮单手抱着她。   他们游到了无人的下游,一盏盏点着蜡烛的花灯将虚弱的她毫无保留的照射在他面前,他离她如此近,近到能看清她微微皱起的眉毛,看清她冻得失色的嘴唇,看清她不再坚硬的目光。   他低着头,做了一件破天荒的意外之举。   他碰到她柔软的唇,抱着她的手臂收紧。   什么道德礼法,什么血浓于水,什么年龄之差,他不在乎。   他想亲她,想抱她,想要她只看他,想了不止一次两次。   她本该是他的,从来都是。   一念没有推开他,或许是因为没有力气忘了挣扎,亦或是不想挣扎。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她从来不在乎世人眼光,只顾自己快活,倘若因为爱一个人而遁入魔道,她愿意。   她缓缓回应着他的热烈,明亮的月光下,他们做了违背世间礼法之事,却甘之如饴。   他从开始的试探克制,到得到她的回应后深情而霸道。   带着他多年的隐忍与挣扎,这个绵长的吻落在一念心里又涩又甜。   直到最后一念没了力气,容云兮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一缕银丝由他牵起最后断落在一念嘴角,他深深的看了目光有些闪躲的一念,再次收紧手臂带着她游到了不远处的岸边。   一念全程由他抱着,把性命、信任都交给了眼前这个她熟悉又陌生的人。   容云兮扶着她向岸上走去,湿漉漉的两人一出来就被风吹得忍不住打了阵寒颤。   他温热的大手覆盖在她消瘦的肩上,低声道:“再忍忍。”   一念步伐有些虚浮,但意识很清醒,她微微点了点头,连说话的力气都不想浪费。   容云兮将她背到了近一些的容安卿府上,正好容安卿不在。   他对守门的侍从道:“去霓澜河找到白家小公子,告诉他与他同路的姑娘安好,让他早些回去,说完之后,你不要回来了,先去外面住一天,切莫暴露身份。”   虽不懂容云兮的用意,也很好好奇这个在他背上短发掩面的女子是何人,但侍从还是老老实实的去照办了。   容云兮背着她到她原来住的屋子里,里面还是她走时的模样,连茶杯摆放的位置都不曾变动过半分。   将她放在床上,他一把拉起被子牢牢裹在她身上,然后对她道:“你等我会儿,我去找人给你拿衣服。”   一念难得目光柔和的点点头。   容云兮心里五味杂陈,失而复得的喜悦占据了大部分。   就算他自己浑身湿透,就算外面寒冷依旧,他吩咐丫鬟熬姜汤和找衣裳的笑意是那么的喜悦柔软。   他回房快速换上干净的衣服,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擦拭就到了一念门口守着。   见丫鬟抱着一堆她湿透的衣裳出来,他问道:“她换好了?”   丫鬟点头之后他又不敢进去了,犹犹豫豫半晌才推开门进去。   一念坐在床上穿着一身简单的丫鬟的粗布衣裳,湿润的头发凌乱的散在她脸颊两侧,怕她受寒,他让人在屋里点了火。   一念懒散的盘着腿坐着,手上拿着干毛巾在擦拭头发,见到容云兮进来,她放下了手,目光平静的看着高大的他。   才两年没见,他竟然长得这般高大了。   容云兮被她看得有些局促不安,瞥见他还束着的湿发,一念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道:“过来,我帮你擦头发。”   容云兮心如打鼓,他缓缓坐到了她身边,因为他很高,得微微弯着腰一念才能不费力的给他擦到头顶。   一念沉默着给他擦头发,手上的力道不温柔也不沉重,就像她这个人,一板一眼,毫无乐趣。   纵是如此,容云兮还是很心满意足。   他安安静静的享受着一念的服侍,恍然间有种回到了五年前他们都还很小的时候。   年少不知愁滋味。   一念擦拭完他乌黑的长发后将毛巾放在一旁,她看着这个不知不觉长开的弟弟陷入沉思。   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半天又没见身后有动静,容云兮转身面向正在发呆的一念,他低声问道:“姐,你怎么了。”   “我不是你姐。”   一念看着他,突然开口。   容云兮以为她生气了,他有些慌乱道:“姐,是我不对,你要打要罚都可以,不要这样行吗。”   一念暗暗叹息一声,手搭在容云兮微微颤抖的肩膀上,道:“我不是容家的人,当年因为我长得与娘亲意外死去的孩子极其相似,她便将我当做她亲生女儿来对待,为了做到与那个死去的孩子一样,她还在我耳朵后面纹了个一模一样的纹身,所以,我不是你姐。”   她早就想告诉他这个秘密了,可是与其冥冥之中给他希望,还不如让他就这样误会下去,兴许还能好过一些。   可他们方才做了实质性的亲密举动,倘若她不将真相告知于他,他必然会陷入乱伦的自责之中。   容云兮喜出望外的睁大眼睛,双手反抓住一念的手臂,问道:“当真如此?”   一念打量着他依旧迷人的眼睛,那个曾经只会哭哭啼啼躲在她身后软弱的少年,如今可以单手就握着她的手臂了。   她是该感到高兴的。   “当年因为求活,所以就借着这个身份进了容家,如今容家早已容不得我,说出来也无妨。这本就不是什么不能为人知的秘密。”   容云兮觉得自己高兴得快疯了。   他原以为自己被打入了地狱,可如今她的三言两语又将他捧上了云端。   一念早就知道,容云兮知道这个消息会有多开心。   ☆、第 44 章   他难以克制的将她抱在怀里,欣喜若狂道道:“那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分开了?”   他的怀抱很宽大很温暖,一念产生了一丝贪恋。   一念的沉默让容云兮很是不安,他靠在她肩上,再次问道:“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分开了,你说是,你说是好不好。”   正是因为容云兮懂得她的沉默,所以现在格外怕她沉默。   良久,一念才道:“你能离开容家吗,随我浪迹天涯。”   容云兮不懂,在容家有何不好,等他自己能独当一面,他就有能力给予她安稳富足的生活,容家那些人,她可以永远不见。   容云兮放开她,看着她认真的眼眸,不解道:“你若是不想见他们,我们可以永远不见,可是离开了容家,我们怎么活下去?”   他现在一事无成,什么都给不了她,而他,就算容家的人以前对他再怎么不好,他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与他们形同陌路。   一念不知该如何开口向他说容安卿是因为复仇才进的容家,她有种预感,容安卿会毫不留情的一击将容家打垮,届时哪里还有容云兮以为的安稳存在?   一直以来锦衣玉食没经历过颠簸的的容云兮会拒绝与她走,是意料之中的,倒不是因为他贪图富贵,而是没有这种心理准备,也没有适应外界的能力,他一时间抗拒离开,是很自然的反应。   见她不为所动,容云兮恳求道:“你不要走,再等我几年,我一定带你离开容家。”   一念还是没有回应他,她眼里的固执一如既往难以攻破,容云兮越往里看,希望碎得越快。   再次叹息,一念放缓了姿态,道:“送我回去吧,累了。”   他永远都看不透她。   容云兮沉着脸拿了件披风披在她身上,然后送她回了小宅。   “你回去吧,遇到大少爷跟他说一声我今晚不回去了。”   对驾车的车夫吩咐完,容云兮便直直的站在一念身边,她不动,他也不动。   看着容云兮赌气的举动,一念有些好笑。   左右小宅有准备给王佲住的客房,容云兮在此留宿也不至于没有地方下榻。   带着笑意,一念对一路黑脸的容云兮道:“走吧。”   还笑,明明是那么严肃的事情,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刚进门便遇到了小菜,小菜五年未见容云兮,他已经长得不似往日,一时间小菜没认出他来,看着跟在一念身边脸色阴郁的容云兮,小菜惊讶道:“这......小姐,这位是。”   明明跟着一念出去的是白序白公子,怎么回来的却是另外一个没见过的公子,看着他俩头发微湿均是简单束在脑后,衣物也很简洁,小菜又疑惑道:“小姐你怎么还换了身衣裳。”   几年相处,小菜早已把一念当成了自家人,虽说该有的尊卑之分还是有,但大多时候还是会像家人一样处处担忧而处处唠叨。   一念面对小菜的疑问,解释道:“出去游玩时落水了,幸得云兮相救,今夜他住王师傅那里,你收拾一下。”   一念如此一说,小菜对容云兮倒是有些印象了,毕竟之前一念重伤,容云兮来到后日以继夜的守护着她,这份情谊他们都是有目共睹的。   小菜应道:“好的。”   还没进客厅就闻到了一股香浓的味道,进去后便看到胡伯坐在火堆旁看书,他面前的火上在煮着什么,一阵阵的热气冒出,香味浸透在客厅每个角落。   素日在家胡伯没事就会熬制一些补品珍羞,一边看书一边等候。   见到一念回来,胡伯放下书起身道:“小姐,您回来了。”   胡伯眼光没落在容云兮身上,一念道:“嗯,这是云兮,您还记得吧,今日游玩落了水,是他救了我。”   胡伯向容云兮行了个礼:“见过容少爷。”   容云兮道:“不用客气了。”   地上是厚软的软垫,一念坐下,对容云兮道:“不必拘谨,随意坐吧。”   客厅四周都是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归类摆放着许多书,想来素日无事他们就会围着火堆看书闲聊,一想到一念过得那么恣意,容云兮心里又宽慰又羡慕胡伯他们能与她平淡度日闲庭看花。   闻着香味,一念道:“胡伯,帮我们煮点儿面吧,出去许久还未进食。”   胡伯应了声:“好的”   容云兮坐在一念身边,听她这样一说,肚子是觉得有些饿了。   一念回来后整个人就放松了下来,明亮的火光将她的面容映得温柔了几分,容云兮坐在这样的她身边只觉得安心。   他偷偷用余光看她的侧脸,瞥到她恢复了色泽的嘴唇,容云兮只觉耳根发烫,心跳加速。   原来与心爱之人亲吻,滋味是这般的美妙。   兴许是发现了容云兮老盯着她看,一念侧首肆意的打量着他迷恋、闪躲、羞涩等充斥着复杂感情的眼睛。   他的目光来不及收回去,被她发现了他在偷看。   “你看什么。”   一念淡淡的问他。   容云兮不敢看她的眼睛,眼神总是无意识的朝她微动的嘴唇看去:“没、没什么。”   “呵。”一念嗤笑一声,似乎在笑话他胆小如鼠,见她唇角微弯,容云兮脸上只觉得如火烧了一般,他目光闪躲,不敢再看她。   “你脸红什么,我可没强吻你。”   听见一念把这种事说得那么大无畏那么坦然自若,容云兮脸颊更是红得快滴出了血。   明明是他先低头亲下去的,现在竟换做他被戏谑得不好意思,真真是丢人。   缓缓向他靠近,一念勾着嘴角,眉目带着忍不住的笑意,容云兮双手不自觉撑在地上一再向后躲开一念。   她越靠越近,他越靠越往后,她能清晰的看到他额头渗出的薄汗、眼里的羞涩、面上的红润,能感受到他紧绷的身躯、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噗呲。”   一念再次笑了出声,就像第一次在后花园见到他出糗,她在山丘上没忍住笑了一下。   笑完之后一念一本正经的坐回了自己位置上,容云兮咬着下唇不甘心羞愤道:“姐,你真过分。”   一念淡淡看着他,无辜问道:“我如何你了?”   容云兮面对耍无赖的一念无可奈何,他气得别过头掩饰自己的窘迫。   他们离得本就很近,一念突然一手从后面揽着容云兮的肩一手从前面板过他的身子面向自己,她快而准的吻上了他毫无防备的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她用舌头舔了一下他,然后稍微离开了些,看着他惊愕的眼眸,呼吸喷薄在他面容上,沉声道:“云兮弟弟,想亲就亲,为何要遮掩。”   说完,一念再次埋头朝他攻去,容云兮从开始的措不及防到很快反应过来,他一手揽着她紧致的腰身一手撑着她的后脑,一念的手不知何时攀上了他宽阔的后背,她整个人呈微微压迫的姿势俯身压在他身上。   情到深处,难自己。   方才在水里,河水那么冰冷,可一个吻就能激发她浑身的热量,更逞论此时在这暖和的客厅之中。   一念吻得霸道,但不失温柔,她听着他急促的呼吸,感受着他身上散发的热气,闻着他身上自然的香味,这是对她最猛烈有效的春药。   左右如今一切都说破了,不该做的也有了开端,她为何要掩饰自己对他的渴望?   周遭的热度一再上升,容云兮只觉得他跟随一念的节奏在愉悦的晃荡,他想要索取更多,将一念紧紧抱在怀里也不能完全满足他内心深处的渴望。   可他内心深处明白,再不停止,他们就要犯错了。   就在此时,端着面的胡伯推门而入,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胡伯面色从容的将面放在门口便轻声将门掩去。   容云兮撑着一念的肩膀,离开了她,看着双颊似染红霞眼神如水的她,他咽了下口水,口中还留着她清甜的味道。   ☆、第 45 章   不知道胡伯他们是否知晓她真正的身份,倘若不知,那在他们眼里,她岂不是一个与自己弟弟行苟且之事的淫乱之人?   想了想,容云兮担忧道:“胡伯他,看到了。”   一念捏着容云兮的衣袖将嘴角的银丝擦去,满不在乎道:“那又如何。”   一念当然知道容云兮是担忧他们如何看她,她宽慰道:“他们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自两年前容耿他们断绝与她往来,她就将自己身份告知了容安卿。   左右她这几年存了几千两银子,够她简单自在的活下去了。   容安卿没想到她竟然不是恩人的亲生女儿,但淳于介司既然将她当作亲生女儿,她又为了淳于介司能做到亲手折磨吴赖子他们,她对淳于介司的感情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   容安卿并没有因此疏远她,还是待她一如既往的好。   “所以你们所有人都在瞒着我?为什么要瞒着我。”   容云兮有些气结,偏偏他是最后才知道的,连胡伯他们都比不过。   而且,这几年他忍得辛苦,一直不断告诫自己要克制,谁知只有他那么傻,痴痴的蒙在鼓里那么多年。   一念起身把面端过来,拿起一碗递给他,道:“我以为你能忘了我。”   容云兮接过面,脸色还是不好,他颇为埋怨的看着云淡风轻的一念,道:“我又不是失忆了,怎么可能忘了你。”   一念端着自己的面搅拌一番,道:“嗯,是我失算了,赶紧吃吧。”   “......”   容云兮觉得自己在一念面前真的生不了气,无论她的态度是软是硬,他都没办法去计较起来。   算了,好在如今他什么都知道了,前面那几年,权当做修身养性发愤图强了。   夹了筷面放嘴里,容云兮皱眉道:“姐,你把我嘴咬破了。”   就算他知道她不是他姐姐,可多年的习惯还是改不了,索性一念也不在意,他就没刻意的去改口。   一念嘴里含着一口面,待她缓缓吞下后才道:“我的也破了。”   “对不起,我、我下次注意。”   “无碍。”   吃完面,两人围着火坐着聊了会天,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说话,让容云兮有些莫名的感动。   说着说着,一念问他:“明知你我关系特殊,为何方才在河里还是做了那样的举动?”   容云兮释然道:“情不知所起,大概是隐忍得太辛苦,我很想得到解脱,好像中了邪一样,当时只有那一个念头。”   一念看着眼前这个占据了她的心的人,心疼他的付出,也心疼他的克制。   她伸出手从侧面握住了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能一手覆在他手上,可她给予他的安稳只多不少。   这次换容云兮握着她的手,他手指轻轻摩擦着她手指上的薄茧,有些心疼道:“怎么起茧了。”   “练武。”   一句话,将他们都带入了曾经每天跑步去学堂,在杨教师手下磨砺的那段回忆之中。   “是为了活着么。”   一念点头:“恶人太多,学会自保很重要。”   容云兮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似在宣誓一般道:“姐,以后我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的,你真的不必如此拼命。”   这句话,他五年前就说过了,可当时一念不屑一顾,此时的她,依旧没放在心上。   她还是那个孤注一掷的她。   容云兮缄默,他知道诺言其实没什么用,远远不如实际行动来得可靠,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要如何一步步壮大自己,让一念不再为了活下去而武装自己。   他想让她无忧无虑的,像那些不知世事的天真女子一样,活得简单轻松,这需要一念一点点卸下防备,这很难,可他愿意用一辈子来温暖她,来保护她。   见时候不早,一念抽回手,道:“休息吧,夜深了。”   他们分别回了屋,小菜和胡伯打了热水供他们洗漱。   洗漱完的两人躺在自己床上,均睁着眼没有睡去。   这一天对容云兮来说,太过惊喜和意外,他想了很多关于未来的事。   一念心里却一片释然,这么久,她终于把心里最后一块石头放了下去,剩下的,她只需要静观其变即可。   次日清晨,容云兮起来后没打算要走,一念在后院练武,他闻声而去。   后院摆放着梅花桩、木桩等寻常工具,一念一身灰色劲装,短发束起,手里握着一柄短而纤薄的剑在舞动。   微风似乎随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在蜿蜒盘旋,高挑敏捷的身姿宛若游龙,她面容冷峻,目光犀利,好似树林里最机敏的动物。   容云兮看得出来她很用功,这套剑法狠厉而精准,很适合她。   而她的功夫,怕是高于他一些。   一套剑法舞完,一念反手执剑朝他走来,他将一块干净的毛巾递给满头大汗的她:“姐,你剑舞得真好。”   一念浅浅笑了笑,接过毛巾擦汗,道:“一般而已。”   发梢湿润的她看着有股莫名的英气,容云兮心头微动,向她靠近了一步。   “白公子,小姐在练剑,你现在去会打扰到他的。”   外面传来小菜焦急的声音,一念明显听出了她言语之中的故意阻拦。   “那他怎么就能进来?”   白序不顾小菜阻拦,进了后院便看到离一念只有一步之遥背对着他的一个男子,看着这个人的背影,白序只觉得很熟悉。   容云兮回过身来,白序打量了他一会儿才怔怔道:“你是……云兮弟弟?”   容云兮浅笑道:“正是。”   他没办法再开口喊眼前这个对一念起了心思的人“哥哥。”,白序从他低沉的声音里听出了他就是昨夜那个送灯笼的男子。   一瞬间,白序心里什么都了然于胸了。   从前一念赴死前惦记的是他,他来了以后看向她的眼里多了很多亲情以外的东西,一念为了他能留下,不惜让自己假装与白序有情,原来多年以前,所有人都发现了他们之间暗藏的情愫,才会百般阻挠。   可他信了一念那句“没有。”   只要她说她和容云兮没有什么,他白序就深信不疑。   她骗得过所有人,却骗不过自己的眼睛。   她看向容云兮的眼神里,藏着她所有的温柔。   她为他做了所有卸下盔甲放下防备的事。   她这几年在这个一方天地里时常展望的方向是木秀书院,是容安卿府上。   那些藏在白序心里自我安慰的谎言一个个被戳穿,他此时站在他们面前。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念见白序情绪不对劲,心想他可能猜到了什么,便上前走到他面前,道:“你跟我来一下。”   白序看了眼身似劲松的容云兮,跟着一念来到了客厅。   他们面对面坐着,白序心里百感交集,最多的是如刀绞般的难受。   白序终究还是没能率先责问一念,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去责备她。   就算她骗了他又如何,那样一个小小的谎言,谁会当真,除了他。   “我不是他姐姐,喜欢的是他,以前骗了你,对不起。”   一念率先打破这让人窒息的沉默,她很愧疚,对于白序的用心,她能感受到,但真的接受不了。   一念的直白总是那么伤人,偏偏白序找不到由头怪罪。   “我不是容家的孩子,被误认为是流落在外的孩子而进了容家,对不起。”   白序看着一念,一言不发。   他的眼里满是绝望和痛楚,良久,他才问道:“所以你们会在一起么。”   一念有些茫然道:“不知道,兴许不会。他还那么年轻,要做的事很多,而我自己,也有要做的事。”   白序深知他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祝福的话他说不出,泄愤的话也说不出,他现在只想一醉方休忘却这一切。   最终,白序还是强行扯出一个破碎的笑,声音有些颤抖,道:“我就是来看看你回来没,以后若有事需要帮忙,尽管来找我。”   “多谢。”   没有戳穿,没有表露心迹,没有再纠缠,是对他们彼此最后的自尊维护。   白序来时很快,去时也很快,快到恨不得能回到过去,劝曾经的自己,不要动心。   一念没有送他,她坐在客厅一动不动,心知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不必挽回。   容云兮进来的时候一念失了神一般微微弯着腰坐着,眼里空荡荡的不知在想什么。   他走过去陪在她身边。   “去拿点儿酒来,咱们喝一杯吧。”   一念看着前方开口,容云兮应了声就出去了,不一会他带回了两坛酒。   酒很苦,一念几乎不碰,可今日的她不想清醒。   ☆、第 46 章   容云兮陪着她一口一口喝着,一念酒量一般而已,小半坛下肚酒就上了头,她微微摇晃着身子眼神有些涣散,对容云兮道:“世人皆道我薄凉冷血无情寡意,可我不在乎。”   云兮看着自嘲的她,满眼心疼。   一念忽然凑到他身上,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他,道:“我只要我要的,别的都不稀罕,他人金银堆几间,关我何事。”   她轻声道:“我知道自己从始至终想要的是什么。”   容云兮心提到了嗓子眼,眼前的一念似醉非醉,扑在他身上说着这样的话,他根本没能力抵抗。   看着她的薄唇,容云兮咽了下口水,低沉道:“你想要什么。”   笑了笑,一念靠在他的肩上,下巴抵着他的肩膀脸贴着他发烫的颈脖,道:“自由且活着,这太难了,云兮,自由有什么不好?”   容云兮回答不上来,一念生来自由,他不能拘束着她,可事发突然,他一点离开的准备都没有,这个问题他一直在逃避。   容云兮久久不愿回答,等待他的是一念睡着的均匀呼吸声。   他将她抱回了床上后在小宅又待了一天。   第二天一念酒醒,容安卿派了任来接他们一起去了他府上。   容安卿就让他们去了他的卧室。   经过容安卿的探查,他发现当年容昇之死亦有二夫人和大夫人参与其中,而容昇是因为反对用屠杀的方式强行占有非石村的珍稀材料才被容耿他们设计杀死的。   与世隔绝的非石村那么多人一夜之间惨死,倘若证据确凿,容耿必然受到王法责罚,而当年主张此事的白老将军亦难辞其咎。   加之多年前白老将军搜刮民脂民膏打造白银甲,惹得百姓哀怨不绝,这些都将成为拉白家下水的有力证据。   容安卿端坐着,桌上放着一个锦盒。   容云兮进来后便看到容安卿面色沉重。   相识多年,他从未见过自己这个兄长脸色那么沉重过。   “云兮一念,这是祥云钱庄的信物,里面有各有十万两存银,若我在世,以后每年我会在里面存些钱,你拿着这个,尽早离开清州,连城就不要再去了。”   容云兮疑惑不解道:“哥哥,到底怎么了。”   明明之前一切都还如常。   容安卿笑了笑,眼底有着愧疚:“容家,要出大事了。”   容云兮不懂,他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哥你说啊,有什么事是我们不能一起扛的。”   他听到了容安卿那句“若我在世。”他很怕。   容安卿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疑问,反而道:“我听下人们说前夜你和一念回来了,既然两情相悦,为何不在一起,你跟她一起走,我也能放心些。”   容云兮急得快哭了,他一把抓住容安卿的袖子,哽咽道:“哥,我求求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一念全程一言不发,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容安卿狠心的抬手敲晕了容云兮,将他放在他的床上。   他把锦盒递给一念,道:“一会就带着他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   一念接过那沉重无比的盒子,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动手。”   “明天,面圣。”   他部署多年,广交官员,才得到了这么一个面圣的机会,他不能错过。   面圣,两个个字,却付诸了他前半生十多年的心血,他拿出一切去博这个机会,做足了准备,他输不起。   “我能不能做什么。”   一念从始至终都置身事外,容安卿做着自己坚守的事情,末了将一切活的希望都留给了他们,一念很想帮他,却又无从下手。   摇摇头,容安卿摸了摸她的头,笑如初见美好:“你们好好活着就够了,每个人都有他必须完成的宿命,不必替我惋惜。”   容安卿触碰过她几次,唯有此次,她的心里没有抗拒,若是可以,她宁可他贪生一些,或是直接杀了容耿即可。   可是容安卿想要为容昇洗清冤屈,还他一个清清白白的死法,还他一个让容耿永远背负骂名的公道,他要让世人都知道就算他容昇死了,也是为了良心的安宁死得其所,苟且偷生的是他容耿。   正是因为懂得无人能阻拦一个心有方向之人,一念才无比的无奈和痛心。   容安卿指尖记住了一念的温度,他放下手,交代道:“盒子里有信物,你若要去永朝,便带着胡伯一同前往,他会安排好一切,永朝的生意你若是打理不下去便全权交给他即可,你若是不愿去蹚浑水,在我死后也将信物给胡伯,他会安排好一切。”   这种交代后事的事情容安卿做得很平静,兴许正是因为太过平静,一念无端生出了心疼。   这个聪慧过人的天之骄子,为了报几顿饭的恩情,愿意搭上自己一生,她敬他,也重他。   至情至性如此,性命于他来说早已无足轻重。   只为自己内心安稳,付出何物都是值得的。   容安卿让人把容云兮的重要之物收拾妥当,一念回了小宅让胡伯收拾东西。   静静的夜里,三辆马车低调的驶出了清州。   容云兮每次要醒来,一念就灌他点儿药让他睡下,车上只有两个车夫胡伯以及他俩。   小菜舍不得家人,一念给了她一些银子就让她走了。   她第一次见到有人面对离别能哭得这般伤心,惹得她徒增了许多感伤。   他们没有去永朝,而是直奔天子脚下。   一念让胡伯自己先去了永朝打理生意,她要去看看容安卿用命博的这场对弈是何种结局。   胡伯嘱咐了一念一些事情便离开了,在路上走了两天,一念才停止让容云兮沉睡。   容云兮醒来后是一顿大闹,他要回去找容安卿,可一念告诉他容安卿不见了,他要回连城,一念就告诉他容安卿不在连城。   很明显一念在有意瞒着他,容云兮再次哭着求一念,事已至此,一念将前因后果都告知于他,听完后的容云兮靠在缓缓行驶的马车里失了魂一般。   他接受不了如此优秀让人骄傲的哥哥竟然是为了复仇才进的容家,而此时,无论他容云兮信不信,他们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点点置容家于死地。   一念牢牢抱着浑身寒冷的容云兮,除了抱着他,她不知该如何驱逐他心里的绝望和悲痛。   容家的长辈与他交情淡淡,他们若是死了,容云兮也不会多么难过,可这样做会搭上容安卿的命,他怎么也接受不了。   容安卿多年来待他比亲兄弟还好,至死也要留着最好的后路给他,这让他如何不悲痛。   走走停停十五天后他们到了繁荣昌盛的明阳城,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一念直接租了个小宅子,每天她都会与容云兮到人流众多的茶楼里喝茶,时不时打听一些最近的大事。   刚开始那几天他们并未打听到什么,约莫一周之后陆陆续续打听到了容家的事。   容家大公子和一个远方小村庄的两个村民,在某亲王的宴会上直接拿着诉状状告连城容家和清州白家。   容家家主与白老将军联手屠杀某村几百人的大案浮出水面,接着他们递出了很多压倒性的证据。   日子一天天过去,容安卿他们准备充足,暂时扣押在大牢里,涉嫌作案的几个重要人物容耿、大夫人、二夫人、白老将军等也被带回审问。   容云兮想去看望容安卿,被一念阻拦。      ☆、第 47 章   日子过得缓慢而焦灼,一念他们白天从很早便在茶楼坐着,生怕错过一点关于容安卿的消息。   夜晚容云兮总是辗转反侧,一念会陪着他坐到更深露重,这期间两人茶不思饭不想,无助和绝望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天天将他们越笼越紧。   白家驻守清州,要动白老将军很棘手,况且银甲军多年来守城有功,若要说白老将军有罪,那也理当功过相抵。   可他之前搜刮民脂民膏弄得清州百姓苦不堪言,后又手段狠辣为了功名利禄屠杀百姓,白将军又在清州镇守,斟酌之下陛下只能治个小罪给他。   容耿则没有那么好的命了,杀了他,他的家产正好可以填充国库,也能借此平息民愤,圣上自然不会放过他。   不出半月,圣旨便下了下来。   容家涉案人员皆斩首示众告慰非石村村民,而容家家产全部收押用来赔偿幸存的那十七个村民。   白家老将军功过相抵之下过大于功,夺去称号,并罚他自行出资为丧生的村民修建坟墓以表悔意。   这样的处罚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好的。   容安卿他们从衙门出来的时候,一念携着憔悴的容云兮站在人群之中静静地等待他们。   容安卿他们瘦了很多,但精神很好。   王佲和简从之两师兄弟想要的并非是白家付出血的代价,而是要将他们丑恶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毕竟单靠他们这点绵薄之力,想要推垮一个重臣,他们也知道这不可能。   他们在明阳城最好的酒楼里聚了一餐。   所有的恩怨情仇、前尘往事,都在他们的彻夜长谈中而随着话语散落在时间的缝隙里。   王佲师兄弟很快离开了明阳城,一念他们则谁也不说,默契的等着容耿他们斩首的那天。   那一天来得很快。   容云兮他们没有刻意的站在人群前面,因为身高出众,站在后面也看得清行刑的全部过程。   从他们被带出来的那瞬间,容云兮握着一念的手一直是竭力而不自知的。   上了刑台,一念才看到面如白纸的他们。   曾经享尽富贵半生的人,如今落魄成这般,路人皆唏嘘不已。   斩首,对于这些见惯了的明阳城居民来说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对于容云兮他们,眼睁睁看着生活在自己世界里十几年的人忽然就这样人头落地,说不动容是虚假,说不难过亦是虚假。   他们再如何对他不好,也不至于将他不当人来对待,该给的东西,他们从未少给过任何一样。   对于奢求不多的容云兮来说,这就够了。   而对于容安卿,大夫人更是倾注了所有对于儿子的期待和盼望,容耿待他也不差。   奈何仇恨的种子比这些所谓的“爱”来得早。   当刑台上的他们人头落地之时,一念忽然觉得前半辈子的一些东西骤然碎裂,无端让人窒息。   容云兮没忍住哭了出来,一念心里纠痛不已,她抱着他,脸埋在他颤抖的胸口,感受着他悲勃的哀伤而红了眼眶。   血真正喷洒而出的刹那,容安卿心里并没有想象之中的欣然。   一块石头落了下去,另一块石头又重重压在了他心上。   前恩已报,后恩怕是再也没机会报了。   筹划了近二十年,他终于是做到了。   对于容昇和淳于介司,他问心无愧,对于那个落魄却心念报恩的自己也问心无愧,可击垮了收养了他近二十年的容家,他的余生,怕是再也快活不起来。   容安卿没做停留,去了永朝。   容云兮他们回了趟连城。   容府已经被查封,他也不愿再进去。   在门口拜了三拜,权当是最后的践行。   他想找他的亲生母亲,却被告知因为三年前陆家再次出了变故,她自杀了。   一念见容云兮整日无精打采的,有时候她说什么,他都听不到,她耐着性子陪他去所有他想去的地方。   可容云兮忽然哪里都不想去了。   他说他累了。   他想停下来。   他们离开了连城,自己驾驶马车一路漫无目的的行驶着,在一个偏僻而平静的山上停了下来。   两人以竹和木为材料搭建了一间简陋的屋子,在远处的小镇上买了些必需品。   一念和容云兮过起了归隐田园的生活,他们的生活很简单,开垦菜园、种花植树、临溪垂钓、林间采菇。   不必为了生活而奔波,不用为了活命而争夺,一念渐渐忘了骨子里的热血和冲动。   日复一日的沉闷生活将她的锋芒消磨殆尽。   容云兮看着日渐沉默的她生命力在一丝一缕被枯燥乏味的生活无声无息抽剥,他于心不忍。   他觉得自己很残忍,因为自己厌世而变相的束缚着爱他的一念跟着自己躲在这看似清幽的牢笼里。   他亲手折断了她翱翔的翅膀,磨去了她耀眼的光芒。   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薄弱,一念似乎能看到那层浅薄的关系终究会因为那个始终存在的矛盾而破碎。   一念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看不见的消耗给折磨得窒息而亡。   这天吃完了饭,容云兮在洗碗的时候她从后面抱住了他修长的腰,深深的嗅着他身上特有的味道。   “你怎么了。”   自从那天容耿他们行刑之后,他再也没喊过她姐,或许是不愿再提到任何与过去有关的东西。   一念摇摇头:“没什么。”   容云兮洗碗好了之后他们靠坐在草地上一起看月亮。   看着看着,一念便道:“月亮一直在变换着行踪,星星亦是如此,可他们都属于这片天空,这算不算是一种宿命。”   容云兮搂着她的肩,看着月亮旁边仅能发光的几颗星星,回道:“没了星星,或是月亮,这天便不是天。”   一念笑了笑,没有说话。   微风吹动,带来一阵竹叶的清香。   夏夜总是闷热难耐,他们在屋子前搭建了一张木床,床四边用竹做支撑撑起了顶上和四周的薄纱。   暖风时不时吹动薄纱,萤火虫似在外面三两成群的飞舞,床头点着一盏漂亮的小木灯,仔细看看就会发现那与他之前送给她的仙女灯笼很是相似,他们在屋子周围种了些驱虫的草药,故而每夜睡在凉席铺垫的木床上也不会有蚊虫打扰。   悬月清晖洒满人间,他们在床上躺着闭眼睡觉,一念听着身边之人的呼吸就知道他还没睡着,她想了很多,自己也无法入睡,忽然,一念翻身压在容云兮身上。   长腿翻越的时候风刮起了薄纱,惊起几只悠闲的萤火虫在空中划过一道细光。   她低头吻住了他,动作有些粗鲁的去扯他的衣裳。   同床共枕一年,他们没有碰过彼此。   一念知道容云兮心里的创伤要很久才会治愈,在此之前她不会去碰没有半分欲念的他。   可她今夜,如疯似魔。   容云兮睁眼为她将面前凌散的青丝温柔的拢至耳后,他看到了一念眼里的苦楚和疼惜不舍。   看着容云兮心疼的如漆眼眸,一念低声道:“我爱你。”   说完不待他回应,她便狠狠的吻了下去,容云兮双手揽着她纤细而有力的腰,顺着她的意愿去给予她回应,借着皎洁月光,她看清了身下褪去稚气的少年郎,她爱他,疼到了骨子里。   她像个固执倔强的蛇缠绕在他身上,将自己所有热情毫无保留的挥洒出来。   最终,还是容云兮带领她,走向了极乐。   这种事从不需要人指导,爱着便会顺势而为。   放纵一夜是她留给他最后的回忆。   她像没存在过一般,消失在了容云兮的世界里。   容云兮没有去找她,也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对于她的离开,意料之外,想象之中。   爱能拯救他,也能毁了她。   她是天上有着自己运行宿命的月亮或星星,他是一成不变永远没有波澜的天空。   有些人活着,不光是为了柴米油盐,他们心里的信念才是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动力,一成不变只会将他们像离水的鱼儿慢慢折磨致死。   情爱或亲情都成不了束缚他们的枷锁,这种生来自由的人,身体和心灵都该挥洒在要去的远方。   他的一念,他的姐姐,是个属于远方的人,他该懂得放手,也只能放手。   站在那条被阳光铺满的下山小路前,容云兮看着一望无际的远方,释然笑道:“我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很烦,改了一些,不然审核不过,实际上也没什么H的东西,偏偏审核严的一比。   ☆、第 48 章   我叫陈连清,住在人烟稀少却美如桃源的百岁村。   百岁村并非村如其名人人百岁,而是因为村中有两棵相缠相生的古树建村百年之前就已经存在,村民图个吉利希望人人百岁、村民、夫妻情谊长存便取名为百岁村。   照常理来说,我们村里都是些没读过书的人,我为何会有那么好听的名字呢?   这还得从十二年前说起。   村中十二年前来了个眉清目秀风姿卓越的夫子,无人知晓他家在何方姓甚名谁,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去。   大家都唤他陆夫子。   陆夫子不善言谈亦不易亲近,他自行出资为人口仅有十三家的百岁村修建了个小学堂,笔墨纸砚等亦都是他自行买来的。   村民都觉得陆夫子很有钱,可他孤身住在很远的山头上,屋舍简洁,衣着朴素,吃穿用度与他人无异,若说夫子与他人不同,那便是他不好女色,也不好男色,总是用冷冰冰的言语拒绝村里爱慕他的女子,他的眼里总是竖着一道谁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早些年还有些村民出于热心或私心要给他说媒,他被骚扰了几次之后便再也不下山教书,这下可苦了我们这些勤奋好学的学子,好在村民们心思比较淳朴,也善于认错,大家集体上山给夫子认错了许久,才央求得他再次出山。   夫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画得最好的,是一个眼神冷漠的女子,那女子年龄或小或大、或在舞剑、或在赏灯、或在伏案写字、或懒散闲坐。   看得久了,总有种她会随时从画中走出的错觉。   你问我为何会窥视到夫子的画?   或许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吧,好吧,实际上是因为我父亲会制一种材料,放进水墨之中能延长水墨保存的时间,夫子对这种材料的使用量很大,用得也很快,我时常上山给他送材料,故而才能看到摆满了屋舍的画作。   陆夫子这人着实无趣得很,最大的兴趣竟然是看着远方发呆,有时我们在嬉戏唤他,他半晌也没个反应。   天地之大,他每天都在换着不同的角度在等候,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等的那个人会从何方何时来。   夫子有个奇怪的癖好,他每天都会一路小跑着来学堂,明明就算他迟到了我们也不会怪他,他还总是那么认真,真的让我们很自叹不如。   平淡无奇的生活磨去了陆夫子身上的年少气息,这几年的他愈发沉寂,看向远方的目光也不似最初那般热烈。   没人知道如今的陆夫子多大年纪,可前几天,我看到他后面出现了一根白发,或许隐藏在那些头发下的白发会更多。   突然有些心疼孤苦伶仃的陆夫子,村里每户人家都是几个人和和睦睦的生活在一起,只有他自己住在那座漂亮的孤山之上望穿行云。   这天依旧春风和煦万里无云,在村头玩耍的我们远远便看到了一个衣着简朴身形高挑的女人朝村里走来。   她头发很短,随意束在脑后,她没有行囊,目光平和。   纵使她身上有着看透山河的从容,有着阅尽风光的高远,可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就是夫子画像上那个浑身如芒的锐利之人。   我上前问她是不是要找个人,她点头。   我带着她来到柳河边,告诉他陆夫子就在不远的柳树下休憩。   我记得那天的风吹得格外温柔。   那天的山水木云也格外温柔。   远远的,一念便看到一棵郁郁葱葱的柳树下躺着一个人影,似是生怕吵醒了他一般,她的脚步放得极轻。   斑斓的光影星星点点洒在他身上,白衣如雪的他用最恣意的姿态躺在草坪上,他乌黑的头发如泼墨般温顺铺着,整个人与这悠然山水融为一体,宛若一株静而雅致的山下白兰。   蓄了胡子的他浩浩之中风雅犹存,眉目柔似这四月春风,在她眼里,还是曾经那个美好隽永的少年。   一念轻声躺在他身边,侧首细细端详这张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面容。   十二年来,她江海行舟、梦遍西风、踏碎雪梅、饮酒阅诗、烹茶观云、登高触顶,周游列国看遍世间百态,看尽天下繁华,也踏遍了那些美如仙境之地。   她的目光坚定而缱眷,她要记住所有美好的东西,回来与他坐看云起时徐徐将这些春秋冬夏说给他听。   他不愿离开,不愿出来,她便当他的眼睛做他的腿。   她替他将这山河蹋遍,将这风光看透,再用余生,陪他慢慢品味前半生荒唐或愉欢。   三十五年之前,她为自己而洒脱活着,余生,她要陪在等了她前半生的人身边。   似有所感触,容云兮侧首缓缓睁开阖着的眼眸,纤长的睫毛如蝴蝶欲飞的翅膀。   一朵黄色的小花迎着风在他们面容之间微微晃动,看见她含笑的眼睛,他伸手温柔的将她脸上碎发拢至耳后。   清风将他们的温情吹起,传到彼此身边。   他等得太久了,久到眼神不似当年清明透彻,好似饱经了风霜。   一念抬手握住他放在她脸颊上的手,细细摩擦了一下他骨节分明的手背,笑着低声道:“我回来了。”   她回来了。   一句轻飘飘的话语。   就像她只是下山采了朵花,然后身姿轻盈的携带春风骄阳一同归来,轻声对等候的他道:“我回来了。”   落叶归根,她归他。   他是她的归途,她亦是他的归途   不久后,他们在村民的见证下,在古树之下举行了婚礼。   安静古老的树上多了一对新人的名牌。   容一念,陆云兮。   河山几多美   故人终会归   ——全书完 作者有话要说:  之所以取名为陈连清,一来是因为他们在连城相遇,又在清州重逢,二来是与念卿谐音,以此来怀念容安卿对他们的种种。 一念之所以还愿姓容,是因为淳于介司护着她的那几年,待她好到骨子里,她很珍惜淳于介司赐给她的这个名字。 此书创作一月有余,付出心血不算多,却是我第一部真正意义上写完的小说,很多年了,这个愿望才得以实现,而写到最后这章的时候心里也是万般不舍,他们在我的笔下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当一念和云兮过上了隐居生活之后,我似乎看到了他们在向我挥动离别的手。 或许有人会疑惑,自由的力量有那么强大吗,强大到能抛下心爱之人远走他方。 有的人或许觉得爱情之上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那便是实现自我价值,就好像你心心念念想要的一个很珍贵的东西,给你一些无法与之媲美的,你无论如何也是满足不了的。 云兮很懂一念,所以他愿意放手,让她出去经历风霜雪雨,让她冷却满腔热情。 写完的时候真的很难过,内心说不出的惆怅。 我们,有缘下部作品见。